凰華不僅僅是失去了雙眼。

　她在涅槃時強行保留了力量和記憶，這樣違反世界法則的行為讓她直接受到了本源的懲罰。而本源並不只是單純拿走了她的雙眼，實際上是徹底消除了她的視覺。

　因為視覺這個概念的消失，所以就算用最先進的技術製造出的義眼，也不可能讓她再次看到任何的東西。雖然她這種級別的強者並不必須用“看”的方式來認知世界，但這終究會令她感到痛苦。

　尤其是某個人就站在她面前的時候。

　“……我不否認。”

　畢竟那份記憶就是她交給羅倫的，她當然很清楚羅倫看到了什麽。而且硬要說的話，失去視覺其實並不算什麽特別大的問題。

　“是嗎。”

　而得到了回答的羅倫並未多說什麽，臉上的表情似乎也沒有任何的變化。但他的雙手早已緊握成拳，甚至還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

　平台仍在緩慢地上升，而沉默的兩人依然只是注視著對方……但確切的說，有一個人其實已經無法再“注視”對方了。而羅倫過去所見的那凶戾的眼神，只不過是她在掩飾自己失去了視覺這一事實而已。

　若是自己能早一點意識到的話……

　已到達最高層，正在展開頂棚。

　在短暫的沉默過後，兩人所處的平台終於停止了上升。穹頂緩緩向著四周落下，昏暗的天空顯現在了羅倫的眼前——這裡是方舟的最高處，也是這場試煉的最後一個舞台。

　故事的結局似乎已經無法扭轉了。

　“吾乃承載天之祝福的蒼命之凰，自原初之焰所生，後獲人之容姿，終成庇佑世間之聖。”

　不遠處的天空之上似乎有監控無人機正在盤旋，死月的所有人應該已經可以看到這裡的直播了。但羅倫並不在意這件事，他只是平靜地望著在自己面前不遠處的凰華，完全沒有做出任何預備的動作。

　“自人類的祈願而生，受祝福而降生的英雄啊，跨越無數危機與困境，直面世界之敵的人類啊。”

　像是禱告一般的話語，在羅倫的周圍回蕩了起來。那是試煉開始的宣告，也是凰華自己的傾訴。

　——這延續了千年的因緣，在此就要做出了斷。

　“見證吧，黃金之都。此乃，跨越絕境的試煉。”

　原本那嚴謹莊重的灰黑色製服在蒼藍色的火焰中悄然發生了變化，薄紗飛舞、絲帶飄揚，華貴而優雅的連身裙式禮裝在凰華的身上隨之顯現。而那隨著燃燒的蒼焰飄動的柔順黑色長發，更是讓她的美麗增添了一分。

　就算是羅倫，也不禁被此佳景奪去了些許的心神。

　“突破吾之考驗，尋回汝之真實吧！”

　周身的蒼焰重新匯聚入體，凰華便弓身撤步、抬手握拳，擺出了過去幾乎無人得見的架勢。她從來就不需要什麽外物的輔助，以人之形體釋放聖凰之力，最簡單的方式便是如此。

　就算是得到了本源祝福的英雄，也不可能不做防備地接下她的一記正拳。過去的羅倫已經深刻地體會過了這一點，所以現在的他絕不會重蹈覆轍。

　但羅倫現在卻並不想要戰鬥。

　“那時的我，在最後究竟做了什麽?”

　這是他唯一無法回憶起的片段，過去的自己、曾經的英雄，在與那兩名女性訣別之時，究竟是做出了怎樣的愚行?

　“別再問那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了！”

　人類的肉眼幾乎無法捕捉到凰華的動作，她的身體在瞬間便驅動到了極限，僅僅只是一個念頭的時間，她的身影就已經出現在了羅倫的面前。

　還有一記直接朝著他的下顎轟來的勾拳。

　“是啊，這確實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羅倫沒有防禦，他其實根本就沒打算戰鬥。所以他隻感覺自己的下巴傳來了一股足以將他的大腦全部震碎的巨力，然後整個人便直接高高飛起，向著平台的邊緣摔了過去。

　【你根本無法挽回任何事。】

　身為英雄的自己與身為人類的自己，兩者無法割裂，但也無法認同彼此。英雄渴望著突破試煉，獲得拯救世界的力量。但人類卻不願意就此拋棄已延續了千年的因緣，與聖凰訣別。

　然而這件事必須要做個了斷才行。放棄試煉，就代表著自己也將放棄拯救世界。而堅持突破試煉，則代表著徹底斬斷與凰華的因緣。

　凰華會為了讓他不再有所牽掛而選擇由自己保護人類，而消滅了世界危機的自己，也可以說是間接地保護了她……這就是絕對正確的選擇。

　“……不對。”

　混濁的大腦在自己摔落地面之前就恢復了清醒，羅倫在空中瞬間便調整好了自己的姿態，最終平穩地落在了平台的邊緣附近。但是他依然沒有取下自己的武器，也沒有調動自己的終焉之力，只是用手揉了揉差一點就被打成粉碎的下巴，任憑那沉悶的刺痛感席卷自己的大腦。

　“回答我，那時究竟發生了什麽！”

　“你這頑固的……”

　洶湧的蒼焰瞬間撲面而來，幾乎完全化為了火焰的凰華再次以無可捕捉的速度欺身上前，以手作刀指尖為刃向著羅倫的胸口毫不留情地刺來。但這一次羅倫的身體卻本能地做出了反應，他交叉雙臂擺出了招架的姿態，同時身體也後撤了半步，試圖擺脫那即將燒灼到自己身體的蒼焰。

　呲——

　凰華那如劍刃般鋒利的手掌在接觸到羅倫的瞬間便由刺變斬，自下而上劃出了一道蒼藍色的新月。而羅倫的手臂則是猛地爆出了鮮麗的血花，那綻裂的傷口之中甚至都能夠看到慘白色的骨骼。

　"

　“不想死的話……就認真一點！”

　凰華當然是認真的，她的每一次攻擊都是在嘗試殺死羅倫。但羅倫卻僅僅只是在回避和防守，不僅沒有做出任何反擊，甚至都沒調動多少力量來恢復自己的傷勢。

　“……那時的我因為某種理由而不惜面對死亡。”

　在強行接下了無數足以致命的攻擊之後，羅倫的左臂骨終於在一記毫不留情的直拳下徹底斷成了幾節。而這足以失去戰鬥力的傷勢讓他體內的終焉之力都不受控制地溢出，主動地開始修複起了他的身體。

　“而現在，我也只是想要一個答案。”

　羅倫並不想和凰華戰鬥，他根本找不到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拯救世界?為什麽要拯救世界的話自己就必須拋棄她才行?為什麽自己就必須要做出這種二選一的抉擇?

　【因為這就是你的命運。】

　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