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橫空於東,雖是清晨,陽光卻也頗為炙烈,照在身上有著灼燙之感。
那小胖子卻頗為舒坦。
他白皙粉嫩肉嘟嘟,才五六歲的模樣,居然已經有了小肚子。
此時,他正大腿搭在二腿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拍打著小肚子。
嘴裡哼著不知名的歌,對於外界的吵鬧似乎全不在意,就好似遊離於這方時空之外。
直到,安奇生挨著他也靠坐在牆角。
“嗯?”
小胖子略顯詫異的瞥了一眼,見後者對他微微一笑,登時跳了起來,好似炸了毛的貓:
“你,你,你,你能看到我?!”
安奇生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聞言輕笑:“自然看得到。”
“這,這怎麽可能?”
小胖子嘴裡喃喃自語,又來回踱著步子看安奇生,左看右看,不可思議至極:
“你為什麽看得到我?”
“似乎你對我看得到你這件事十分驚訝?”
安奇生深深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小胖墩,拍了拍身側的地面,道:“坐下聊一聊?”
小胖墩欲言又止,猶豫再三,還是放棄了離開的想法,靜靜的坐了下來。
顯然,比起可能的危險,他更好奇面前這個人為什麽能夠看得到他。
或者,他並不認為眼前這個人能對自己產生什麽威脅。
“現在,可以說了吧?”
小胖墩目光炯炯。
安奇生看著村落中面黃肌瘦的一群人,不由的輕歎一聲:“他們在你眼中,是什麽?”
“嗯?”小胖墩微微一愣,好似從沒想過這個問題,聞言不由的沉思了一瞬:
“他們,算是我生的?呸呸呸,不是,他們是……”
說到最後,小胖墩又有些不知怎麽說起。
“玩具。”
安奇生提了個醒。
“對,對!”
小胖墩眼神一亮:“就是‘玩具’,妙啊,‘玩具’……”
小胖墩有些嘖嘖稱奇這個詞,但轉瞬又是一驚,一下跳到了遠處,眼神中有了驚駭:
“你,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
安奇生挺直脊背,盤膝而坐,望著隨時都好似要退走的小胖墩,淡淡道:
“我不但知道這方天地是你父親留給你的‘玩具’,更知道,你叫‘莫因’!”
轟!
安奇生的話音剛落,長空之中已有悶雷炸響,繼而狂風卷來無盡煙雲,遮蔽了十日之光。
直好似刹那之間,日夜變換。
這突然其來的一幕,頓時讓木村眾人一片嘩然,外在的十萬大山更是一片沸騰。
無形的氣勢彌漫而下,讓山中鳥獸、異種都躁動了起來,止不住的發出驚恐、憤怒的咆哮。
“啊,打雷了?”
專心熬製藥水的老者後知後覺,這才看到天色一下黯淡到了極點。
轟隆隆!
黑雲間,雷龍奔走,電蛇狂舞,沉重而壓抑的氣息滾滾而下。
“啊!”
木村中有人大叫一聲,老者回頭,才看見是村裡一個青年,此刻正指著天,驚恐到了極點。
而此時,哪裡還用他來說什麽?
所有仰望穹天的人,盡皆看到了,一方大到無可形容的手掌,撕裂了雷雲之海。
向著木村壓了下來。
那手掌大到了極點,如千山之匯聚,萬星所鑄就,遙隔不知多麽遙遠的天空。
綿延億萬萬裡的群山都為之震動,坍塌,甚至於有著一道道恐怖的裂痕在大地之上急速蔓延。
見到這一幕,安奇生還未說話,橫亙天穹之上的手掌已然微微一僵。
繼而,有響徹天地,比萬千雷霆爆裂還要巨大的童音響起:
“你出來!莫要毀了我的‘玩具’!”
“出來!”
“出來!”
“來……”
天地好似成為了一方莫大的回音谷,
恐怖的音波回蕩之刹那,已然將滾滾而來的烏雲盡數驅散。狂暴的音波更將虛空吹的如同紙張一般狂抖著,浩渺星海之中,竟有不知多少星辰被吹的移位!
恐怖到了極點!
“啊!天神降怒!”
“天神發怒了!”
“偉岸神聖的存在,請饒恕我們……”
……
眼見如此恐怖的一幕,安奇生眼皮都不由的一跳,木村裡的所有人已然全都嚇傻了。
群山、平原、山丘,乃至於群島之上的無數生靈,更是瑟瑟發抖,顫栗的跪伏祈求饒恕。
“我……”
雲海之上,恐怖的颶風之後的聲音突然一滯,好似也被這一幕嚇到了一樣,再不敢有任何動作。
“這樣的東西,也能交給小孩子……”
安奇生微微搖頭。
曾經初入這方時空之時的他修為太淺,根本沒有察覺到什麽,但如今他的境界何等之高?
哪怕身陷涅槃之境,真個來到這方時空的第一時間他就察覺到了異樣。
構架這方天地的法則,已然被扭曲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
換而言之,這方天地的一切法則早就不服務於天地萬物乃至於天地本身。
一切的權柄,盡在那小胖墩‘莫因’身上。
可起颶風吹滅星辰,可抬手覆滅大地,反手打破蒼天,甚至於,一念動,可以操控這方天地的時間與空間!
這,幾乎無限接近於‘合天道’!
“你,出來呀!”
安奇生緩緩抬頭,視線穿過雲層,跨過星海,直至虛空至高處。
那裡,莫因胖乎乎的臉上,盡是緊張與焦急,幾乎要掉下淚來。
事實上,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有這麽恐怖的‘力量’,不過是聲音大了點,竟然差點毀了自己唯一的玩具。
“你讓我出去嗎?”
安奇生輕聲發問,他的聲音不大,木村正中一眾瘋狂磕頭的村民聽不到。
可遠在星海天外的莫因卻聽到了。
他連連點頭,胖臉上有著緊張:“你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聽著這孩子氣十足的話,木村中一眾村民全都一僵,隻覺世界都在崩塌。
自己的神明,竟然是個孩子嗎?
“神……”
木村的村長有些發懵的看著天空,可除了那遮蔽天日,無限恐怖的手掌,什麽也看不到。
之前不敢看,現在再看,他竟真個發現,那巨掌上粉嫩白皙且還有些肉乎乎。
分明是個小孩子的手……
這,這……
“到底是個小孩子……”
安奇生心中有些啞然,這比他想象的還要輕松的多。
事實上,若是掌握著這方天地一切權柄,如同造物主,創世神,聖人一般存在的莫因若是不答應。
哪怕是此時的他,想要出這方天地,也要費些手腳。
但此時,既然天地之主都已然答應了。
那一切,自然就簡單的多得多了。
“那我……”
安奇生緩緩起身,輕聲回答:
“就出來了!”
……
長河滾滾澆灌兩岸,滋養兩岸沃土,養育萬民。
城池未必都靠水,可靠近大河大江的兩岸,必會有著城鎮存在。
南裡,就是這麽一個靠水而建的小城鎮。
千百年前,這裡曾是長河流淌之地,後來江河退去,就有人移居此地,又過千年,已然是一方不小的鎮子。
靠著大河養育,倒也算的上富裕。
當然,窮人在哪裡,都不缺。
昨夜似有大雨,此時雖臨近中午,城鎮中也很是清涼,沿街叫賣之聲不絕於耳。
道旁,也有些頑童嬉鬧,或是三五成群騎著木馬,也有拿著木棒相互追逐玩鬧者。
一處大樹下,卻又一個小童靜靜的蹲坐在那裡,與其他喧鬧的小童形成鮮明的對比。
呼~
就在那小童聚精會神之時,似有微風吹拂而過。
下一瞬,一個著青衫的道人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的身後,小童恍若未覺,似還有些緊張的念念有詞。
啪~
手掌拍在小童的肩上:“莫因,你媽叫你回家吃飯了!”
“哎呀,別煩我!”
小胖墩一臉煩躁的擺手打掉肩上的手,順手也遮住了沙盤,但下一瞬,那隻手又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真的該回家吃飯了。 ”
“你這人,煩不煩啊,啊!”
本就心情不好的小胖墩徹底的怒了,再次拍掉肩上的手,扭頭就罵了一句。
“啊!”
小胖子受驚,一下跌了個屁股蹲,險些將小小的沙盤坐扁了,聲音也一下變得顫抖起來:
“你,你,你怎麽真的出來了……”
看著面前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面孔,小胖子瞠目結舌,差點嚇得尿了出來。
“不是你叫我出來的?”
安奇生似笑非笑。
“我,我……”
小胖子哭喪著臉,一隻手摸著沙盤,突然大叫一聲,轉身撒丫子就跑。
邊跑,還大呼小叫,引得來往行人紛紛注目。
“這小家夥……”
安奇生啞然一笑,也不急著追趕,慢悠悠的跟在他的身後,感受著涅槃之境。
認知,是很難重鑄的。
尤其是,如他這般修持不知多少年,早已到了天心不如我心,天意不如我意的大修行者。
他們的道與法,都與自己對於萬物天地的認知相連,想要改易何其之難?
安奇生感悟著涅槃之境的細微變化,已然走過幾條街道,走進一家小巷,找到了蹲在角落,滿臉忐忑的莫因。
天地浩瀚,一時一日間誕生的生靈已是極多,若將這個時間拉長,數目更多無數倍。
入夢之前,他遍觀蠻荒大界,其中天驕如同恆沙數不勝數,撥弄風雲,把握陰陽的大能也有不少。
而讓他真正選擇這方時空的原因,就是此時滿臉哭喪,就差哇哇大哭的小胖墩。
他,是變數。
一個自蠻荒天地開辟以來,唯一一個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