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船看著雙魚發呆的人,旁邊些鄭家生非但不生氣,還隱隱高興,這廝和讀書老爺不一樣,讀書老爺有了美嬌娘,就想束之高閣,日後細細把玩,不與他人瞧見,這廝卻是個草包,心裡面想的卻是,我鄭家生果然眼光非凡,喜歡的雙魚妹妹能迷倒一大堆人。
當然了,至於雙魚喜不喜歡他,在大明朝,誰在乎這個,即便五百年後,好多偏遠地方,男人女乾一個幼齒,覺得大不了我娶她就是了,根本沒想到犯法不犯法的,你要敢抓他,他就敢糾集鄉裡親戚朋友衝擊政府,並且還能直著脖子振振有詞,你憑啥抓我?
所以說社會進步,任重而道遠。
總之,雙魚那颯颯爽爽的美,驚呆了一船的人,只有一人,泰然自若。
這便是前虎跑寺的普淨和尚,現在的平等將軍徐海了。
他是個情癡,之前對錢媽媽說那一句【我和綠珠,情投意合】那真是發自內心肺腑,在他想來,我既得翠翹,又得綠珠,此生足矣,至於其他的美人,在他眼中,不過是糞土骷髏一般。
何況翠翹和綠珠,那都是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的,和這姐妹雙姝一起,如飲醇醪……放在後世,他大約就是癡迷於知性美那種宅男,你別跟我說什麽禦姐蘿莉,在我眼中那都是浮雲,我只知道,眼鏡娘賽高。
像是雙魚這種膚色甜膩的大長腿,根本不入他的眼。
他高宣一聲佛號,振衣而起,眾人聽得他這聲音,這才驚覺,紛紛就覺得有些臉上掛不住。
尤其陳東,他未免就想,平日裡什麽樣兒的美人沒見過?今日這般出乖露醜,平白叫海哥兒小覷了。
當下他便大笑了一聲,“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難道見到這般美人,一時間失態,叫海哥兒笑話了。”說著,往前一步,伸手就過去,要把雙魚攬在懷中,借此炫耀他這個大頭目的身份。
雙魚怎麽肯被他就這麽抱住?頓時臉色一沉,一抬手,就把腰背後兩把刀給拔了出來擋在胸前,饒是陳東閃得快,可他爪子伸得更快,縮都來不及縮回去,一摸之下,頓時滿手的獻血。
船上周圍碩大的火把嗶剝燃燒著,火光在他臉上跳動,映得他一臉的驚怒交加,頓時就大罵道:“好個不識趣的表子……”
他這一罵,船老大和鄭家生同時臉上一黑,至於雙魚,更是又羞又惱,她是船上人家,打小就在江湖上闖蕩,什麽樣兒的人沒見過?什麽樣兒的髒口沒聽過?當下反唇相譏就道:“這話可不敢當,你請帶回,俺看你皮膚光滑,肯定是你娘產道順暢,你小名怕不叫個安產?只是看你講話,怕是你娘藏紅花吃多了……”
這話一罵,船上人人聽得耳中,還要想一想,這才明白,藏紅花是打胎的藥,這是指陳老大胎裡帶毒,腦子不好,至於產道順暢,再加上前面一句請你帶回,不就是說陳老大是個表子養的,至於這個小名安產……反正,這小娘皮罵人挺帶勁兒的。
剛才打架那二人首先忍俊不住,噗嗤一聲就笑出了聲來,大笑了幾聲,正要讚兩句,這時候再看陳老大那張臉,頓時就把臉別了過去,你是老大你牛逼,俺們不好直接說,但是,俺們轉個臉笑兩聲總是可以的罷!
周圍有低頭的,有扭頭的,有直接轉過身子的,一時間,俱都暗笑不已。
這就是倭寇組織力度不夠的典型表現了,所以往往倭寇小股部隊的時候,吊打大明南方衛所,最典型莫過於七十六人就攻打南京城了,但是一到了人數多的時候,多頭並進,且並無一個真正能鎮得住場面的龍頭老大,實力卻是根本沒有增加,反倒是被各個擊破的命。
不過我朝國情,都喜歡人越多越好,萬萬沒有別人來投奔還趕走別人的道理,像是陳東這會子,說起來,麾下兩三萬人馬,可是,心腹要派出去,身邊反倒都剩下些桀驁不馴的,真正的掌控力度,實在不值一提了。
他這時候滿手血,周圍俱都暗笑不已,便格外臉上掛不住,當下一伸手,左手就從旁邊一個船主腰間抽出了倭刀,轉身順勢下劈,就要把這梳著雙黛螺發髻的姑娘給砍與胯下,只是他並不叫荊無命,也不以左手劍聞名江湖,故此這一刀頓時就被雙魚抬手架住,與此同時,鄭家生和駱老大臉色突變,鄭家生喊了一聲陳大哥手下留情,駱老大卻是把手按住了自己的解牛腕刀刀柄上面。
而且這時候旁邊還伸出來一隻手,一下就高高舉著握住了陳東的手腕。
陳東轉臉一看,頓時就道:“海哥兒,你這是個什麽意思?”
徐海緩緩就道:“陳叔,你跟我叔叔徐棟是拜把子的弟兄,我喊你一聲叔叔,只是,如今似乎我才是平等將軍……”
他這話一說,周圍那些頭目船主們面面相覷,大家都在江湖上打混這麽久,誰還看不出個端倪出來麽!
要說起來,陳老大這人還不錯,大家鄉裡鄉親,知根知底的,不過,徐海也是徐棟徐將軍的親侄子,論情論理,也合該坐這個平等將軍的位置……再則說了,陳老大是老鄉,這不假,可是徐海也是老鄉,到底要幫誰好呢?陳老大熟一點,可是徐海卻更合情合理一點。
這些都是積年的老倭寇了,真正的愣頭青都在歷次戰鬥中消耗掉了,剩下的無一個不是老油子,老油子麽,自然是牆頭草,風吹兩面倒。
故此,大家這時候俱都就說,哎!有話好好說……只是,嘴動身不動,不,身子其實是動了,卻是都往後縮了兩步。
這一縮,頓時就把中間甲板給空出來了,徐海,雙魚和陳東,三個人站在中間,看起來未免有些怪異。
陳東這時候未免又驚又怒,大聲就道:“海哥兒,你這是要火並我,然後坐我這個位置麽?”
徐海嘴角微微一動,“陳叔這話說的,我自然坐我叔叔平等將軍的位置,為甚要坐你的位置,倒是陳叔,一口一個海哥兒,陳叔,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我七歲那年被叔叔送到虎跑寺出家,如今整整十八年了,陳叔,你一口一個海哥兒,這,讓我很為難啊!陳叔,難道你要做曹操麽?”
他最後一句話,一字一頓,看著陳東,兩眼就放光,腰脊更是挺得筆直,他本就高大,兼之臉色白淨,耳輪如珠,這一挺胸,格外顯得英武,頗有些佛陀做金剛怒目的意思。
不得不說,顏值黨在任何時代都是主流,要不然,古人也不會吐槽,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徐海的長相,在這個時代,妥妥的美男子,即便剃光頭穿個安陀會,讓人看了也是下意識心生好感覺得這乃是一位得道的高僧。
故此他如此姿態,落在那些船主頭目眼中,未免就覺得,咦,咱們這位小平等將軍,似乎不壞,真要把這個平等將軍的位置坐牢了,似乎也不是什麽壞事。
那陳東被徐海這麽一說,一時間,又羞又怒,羞的是,被徐海這個晚輩給呵斥了,怒的是,徐海還是他捧出來的,他怎麽敢?
下意識地,陳東就左右看看,我的心腹在哪裡?
他左右打量尋找,徐海這時候卻是看向了發呆的雙魚,微微一笑,柔聲就道:“這位姑娘,他方才那般辱你,你還發什麽呆?”
徐海雖然是個破戒僧,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只是個喝酒吃肉的花和尚,嚴格來說,他通讀大藏,說一句高僧並不為過,若不然,人家翠翹和綠珠姐妹,那都是官宦之後,又通琴棋書畫,憑什麽就都喜歡他呢?到底一張嘴就是【且道非想非非想天幾人退位】【且道半夢半醒時主人公何處】的,這些東西很能唬得住人,宗教信仰有時候的確有攝人心魄的力量。
故此他這麽一引導,雙魚頓時想起剛才這家夥罵自己是表子,心裡面無名火起,惱得不行,手上兩把刀就往前面一遞。
撲哧,撲哧。
兩聲輕微的鋼刀入肉之聲響起。
隨後,陳東臉色一滯,對頭就看向自己的小腹,兩把彎刀這時候就插在他的肚子上面。
徐海嘴角微微一動,松開手往後退了兩步,雙手合十,低聲就念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苦笑了一聲,陳東便覺得胸中一嗆,一張嘴,那血就倒湧了出來,對面雙魚這時候下意識一松手就往後退。
陳東踉踉蹌蹌走了兩步,終究腿一軟,就倒在了甲板上面,隨即,那血順著甲板流淌,把陳東整個身體包圍了起來。
看著倒在血泊中的陳東,雙魚臉色發白,忍不住就又往後退了幾步,腳後跟一撞,整個後背都靠在了船沿上了。
一眾船主頭目這時候才醒覺過來,紛紛圍了上去,那鼻青臉腫的人率先蹲下去喊了一聲,“陳老大……陳老大……”
陳東這時候卻是意識開始渙散,抬手舉起,在空中無力地抓著,口中喃喃就道:我的心腹在哪裡?
念叨了兩句,聲音漸漸低了,手啪嗒一聲,摔落在血泊中,濺了眾人一腿的血。
到底兔死狐悲,要說是小平等將軍殺了陳老大,可是,明明是那生得極為好看的姑娘動的手……為首的那個這時候騰地一聲就站了起來,轉身撥開眾人,看著雙魚就大喊道:“好你個小娘皮,看俺殺了你給陳老大償命。”
這倒不是說他真的就義薄雲天,實在是江湖上規矩,誰給對方報了仇,自然就可以擁有對方的財貨,非但是江湖規矩,這一條,在蠻子、韃靼那邊也適用。
看著雙魚那張面孔,他未免尋思,這小娘皮真是俊,只不過,我要坐了陳老大的位置,那豈不是更好?女人麽,一吹蠟燭都差不多。
他這一喊,船老大駱圓通頓時就把解牛腕刀執在手上護在女兒身前,鄭家生也是大急,忍不住也擋在了雙魚跟前,雙魚殺人之後,心神略微恍惚,看見前面兩個巍峨的身影,如高山一般,一個是他爹,另外一個,卻是那個一路上老是一臉垂涎模樣的鄭家生,一時間未免就想,這人倒也不錯。
鄭家生這麽一攔在雙魚跟前,頓時就壞了倭寇的規矩。
他們倭寇的結構,有點類似後世的總經銷商、地區分代理這種非一節一節下跨的結構,要說上面掌握下面的生死,那是純扯淡了,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大家跟你混,那是因為你能帶著大家發財,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我一下卡住不給你貨,你也要吃不消,真要有能者居之,何必找來海賊王徐棟的侄子來坐這個位置?所以以下犯上這種事情,在倭寇裡面極為犯忌諱。
故此為首那頭目頓時瞠目大喊,王八羔子還敢跟老子動手?說話間,拔出刀來就砍。
一時間,有六七個人上來,圍著鄭家生和駱圓通就是一陣亂刀,至於什麽招式,哪裡還有招式可言,無非就是舉起來,砍下去,舉起來,砍下去,你到是想用個迎門腿反劈華山再接一招提撩劍白鶴亮翅,問題除開天上沒人,周圍全是人,架子稍微大一點都要砍到同伴,自然只能巷子裡面扛木頭,直來直去了。
鄭家生和駱圓通頓時就被砍得跟滾血葫蘆一般,幸好都是從上至下的刀法,兩個人拚命拿家夥擋在跟前,雖然吃了數刀,其實傷勢不大,都是肩膀上胳膊上的傷口,倒是鄭家生,頭上被砍了一刀,鮮血淋漓,滿頭滿臉的,看起來極為嚇人。
雙魚看在眼中,這時候焦急,下意識就大喊道:“住手,你們就不怕我男人來了把你們統統都殺了麽?”
她這麽一喊,這些船主頭目們倒是來了興趣,有人就喊,“麻三貴,你且住了,看這小娘子說什麽……就是,俺也來聽聽,什麽男人能把我們統統都殺了……”
說是這麽說,有個頭目還是乘勢翻身在鄭家生身上砍了一刀,這一刀,正劈在他胸前,把他皮甲剖開,在胸前拉了一道好長的大口子,看起來很是嚇唬人。
船老大駱圓通氣喘籲籲,他到底年紀也不小了,後世專業運動員打三分鍾都喘得跟大狼狗一樣,何況這時候大明朝,這些底層練武的,懂人體科學麽,知道氣沉丹田的,都算是有文化的了。
倒是鄭家生,抹了一把臉,結果把血抹得滿臉的,格外看起來滲人,口中甕聲甕氣就道:“俺只是不想傷了各位頭領……”那個砍他胸前一刀的頓時就嗨呦了一聲,拎著刀轉過來說道:“口氣還不小,瞧你膀大腰圓,可我們這些船主,哪一個不是屍山血海裡面滾出來的……”
鄭家生把頭一昂就說道:“俺們單挑。”倒是把對面給氣樂了,笑著就搖頭,“平日也聽過你奔雷手的名頭,想著是個好漢,可如今,哪個好漢只靠拳頭說話?”他說著,從懷中突然就掏出一把短火銃來,指著鄭家生就道:“知道這是什麽麽?”
鄭家生頓時一呆,他又不傻,佛郎機人的火槍還能不認識?
對面那人走過來,伸手拍了拍他沾血的臉頰,“年輕人,時代變了,這年月,要想發財,先要把仁義禮智信五賊去除,再焚一道表,把天理道德告辭,才能吃這一碗刀頭舔血的飯。”
說話間,他把短火銃就轉向雙魚,“來,你說與我聽聽,你男人是誰,能把我們俱都殺了?”
雙魚一挺胸,周圍頓時暗暗都吞了一口口水,心中未免惋惜,這麽俊的小娘子,殺了真是太可惜了……
“我男人就是之前揚州抗倭陣斬一千的戴小相公。”雙魚臉上全是驕傲。
這話一說,對面頓時俱都一愣。
那人楞了一下,不過,還是搖了搖頭,拿著手上短火銃上下掂了掂,“倒是聽說過,只是,我卻不信,他能扛得住我的火銃……”正說著,後面有人就拽他,“賊你嘛,你少說兩句,那廝,聽說邪乎得很,刀槍不入。”
“我麻三貴卻不信。”被人一勸,那人反倒擰勁兒上來了,一伸手就拿短火銃指著雙魚,“我先把這個小娘子給打死了,倒要看看她口中的男人怎麽來把我們統統殺了。”
雙魚不是倭寇,不曉得火槍的厲害,那麻三貴也是個有趣的,抬手一扣狗頭扳,砰地一聲巨響,就把船沿給崩得木屑紛飛,巨大的聲響把雙魚嚇了一大跳,隨後臉上一疼,卻是被一根崩起來的木刺給劃破了臉頰。
麻三貴咧嘴一笑,又掏出來一支短火銃,指著雙魚就玩味地笑道:“小娘子, 怕不怕?”雙魚到底是個姑娘,剛才那一聲響,到現在心臟還砰砰跳哩,臉色未免就變了變,這時候,駱老大往前面一攔,堅定地就擋住女兒,“這位頭領,俺雖然沒甚本事,卻可以選擇死在女兒的前面……”
麻三貴摸了摸下巴,嬉笑說道:“喲,老丈人……”正要玩弄一番,這時候,後面一隻手就把他手上的短火銃給拿了過去。
“麻三貴,何不聽這位姑娘把話說完呢!”徐海一臉的微笑。
與此同時,康飛趕回了客棧,看周圍死了不少人,滿地狼藉,一時間心中焦急,一抬腿,砰地一聲就把客棧的門給踹飛了,撣眼就看見裡面一個月代頭的倭寇,下意識抽出奧丁紋倭刀一刀就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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