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課結束,日已西斜,余雷正要宣布下課,一眼瞥見身後的鋼琴,便笑問道:“同學們,上課前我彈過一段自己做的曲子,你們感覺如何?”
同學們都說好聽,惟陳尚東擰眉不語。
“陳尚東,不好聽嗎?”
“有些刺耳。”陳尚東實話實說。
“胡說八道,”一個臉色黝黑體格健壯的男孩站起來駁斥道:“咱們余老師可是中央音樂學院的高材生,做的曲子怎麽會刺耳?”
余者紛紛附和:“對啊,你自己不懂可別亂說。”
“我看他聽五線譜那麽認真,不會連五線譜都不識吧?”
余雷阻止道:“大夥安靜,聽陳尚東怎麽說。”
陳尚東站起來道:“那支曲子很粗陋,相互銜接很勉強。比如這裡,”他哼一小段,“還有這裡也不通順,”又哼一小段,“還有.....”
那些學生像看怪物一樣吃驚,余雷更是瞠目結舌,“你...你都記下來了?”陳尚東攤手道:“你彈那麽大聲,當然記下來了,很奇怪麽?”
余雷滿頭黑線,這家夥果然不一般啊!
黑臉男孩臉更黑了,想要駁斥陳尚東卻找不到理由,“老師,他說得不對,是嗎?”
余雷苦笑道:“他說得沒錯。”
“怎麽可能?他......”旁邊一個男孩忍不住問道。
余雷擺手道:“好聽就是好聽,不好聽就是不好聽,這有什麽不可能的?”
同學們傻眼了,老師你玩我們?
余雷笑道:“這是我跟你們開的玩笑,那支曲子是我剛上小學的兒子塗鴉之作。”
“切。”黑臉男孩憤懣地豎起中指,余者哈哈大笑。
余雷望著坐下來翻看筆記的陳尚東,心裡想起米媛說的那些話,開始信以為真。
下課後,陳尚東跟余雷一起下樓。
“你說你是語文老師?”
“對,教一中初三五班。”
“以前真不識五線譜?”
“你也知道,我是農村學校出來的,那時的音樂課就是合唱一首歌,然後語文數學照樣上。”
余雷笑笑,“這我知道,所以說,你要不通過專業學習,想深刻領悟五線譜的知識還真不是易事。”
“今後拜托老師了。”
“放心,只要你認真聽講,培訓班結束的時候,說輕松應付藝考有些誇張,但聽曲記譜、掌握各種樂理知識、創作流行歌曲甚至是一小段交響樂都不在話下,甚至我還可以跟你講講錄音棚裡的那些見聞。”
“這我要的,謝謝老師。”
“你是老師,我也是老師,同為老師,何必稱‘師’?”
陳尚東搖頭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師。師就是師,不可與稱呼之’師‘混為一談。”
余雷指著他道:“你是語文老師,我說不過你。”
兩人哈哈大笑。
回到宿舍,陳尚東打開電腦,面對《寄生者》的WORD文檔,依然毫無頭緒,索性關機認真看起培訓班做的筆記。
第二日下午陳尚東照常去上課,只是路過音樂室時沒有驚動米媛。
課的內容依舊是樂理知識,音樂如浩瀚海洋,就算余雷說得盡量精簡,也斷非幾堂課就能說得清楚。
周一,陳尚東見戴維仁銷假歸來,便喊他到一邊問道:“你怎麽就回來了?假還沒休完呢。”
戴維仁委屈道:“我外婆家住一樓,養了些花草。
家裡人都擠去醫院,我幫不上忙,外婆就叫我看家守著那些花草,心裡煩透了,倒不如回來聽老師上課。” “看來咱們這些老師多少還比花草強,是這意思嗎?”
“不是不是。”戴維仁連連擺手。
陳尚東笑道:“甭解釋了,快回吧。”
回到教室,陳尚東又問起唐緒洋,得知他已痊愈,才放心開始上課。
南楚省期刊采編中心位於省政府大院旁邊,畢業不久的小黃心滿意足地打量著格子間辦公室裡綠意盎然的盆栽和埋頭忙碌的同事,深為自己能躋身其中而自豪,自己父親在暑假期間的多方奔走果然是英明至極。
采編中心是類似於中介性質的服務機構,雖然夾雜於期刊與廣大作者時受責備與敦促,且需要自身的社會關系和宣傳能力以及熟絡的行業經驗才能排難而進站穩腳跟,可老話說得好,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只要領導得力處事周到,采編中心完全可以在期刊與作者之間左右逢源如魚得水。
“張主任就是這樣的領導。”小黃心裡這樣想。
南楚采編中心蒸蒸日上的薪酬和地位變化也印證了這一點。
單間辦公室的門被打開,張主任滿臉熱情地禮送一位中年人出來。
“那篇評級論文是我外甥的同學寫的,就拜托你了。”
“瞧你這話說的,有事打個電話,我叫小黃過來拿就行了, 非得自己走一趟,多見外啊。”
小黃聽在耳裡低頭趴在桌上不屑,“主任能力很強,就是官面上的話說得漂亮,實際上不是那麽回事。”
果不其然,把人送走後的張主任臉色一變,冷酷地走回辦公室。
小黃趕緊跟進去倒水續茶。
張主任拿起一遝稿紙翻了翻丟下,“切,《中學語文淺析》?寫得狗屎一樣也要發表。”
他又拿起一疊論文稿,看封面和作者簡介就樂了,“娘嘞,這口氣忒大了吧?《論大學師范類語文教育與中學課改教育如何對接》?你個二十啷當的小夥連人生都沒整明白怎麽回事,就敢對大學教育指手畫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小黃,你來。”
小黃遞過茶杯,“主任,您有事?”
“把這兩份稿子送給柳主編,審核無誤就刊載在《楚鄉育人》上吧。”
小黃想起主任剛才送人的熱情勁,不禁問道:“《楚鄉育人》?那可是讀者最少的省級刊物啊!”
“評級論文只求刊載在省級刊物就好,還求什麽讀者多少?怎麽,我的安排有問題?”
小黃尷尬道:“沒,沒問題,版面有要求嗎?”
張主任想想,“《中學語文淺析》放在顯眼點的位置,另一篇隨便找個地方塞進去就行。”
小黃不解,不都是評級論文麽?命運怎會如此不同?
張主任擺手,“以後你自會知道,還不快去?”
等小黃出去後,他喃喃道:“給多給少,待遇自然不同,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