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津蕩本只是一條並不怎麽寬的“小水溝”,上次能夠擋退宋子仙數萬大軍,一則是宋子仙不熟地理,輕率出擊的緣故,二則也是因為才下過一場雨,地面泥濘,使得不容騎兵馳騁的。
因此,是有僥幸原因才導致那番戰果的。若真刀真槍與宋子仙硬拚,沈恪心裡是有些不自信的。
而當此時真的面對宋子仙如大山壓頂的陣勢之時,數月前對峙侯景於建康的壓力在此襲上心頭。
趁著地面未乾,沈恪打算再加固一下城防。如今可以倚仗的,或許就是臨津城並不算特別完善的城防,還有蕩中來回巡視的數艘舢板罷了。
入夏以後,雨水越發多了起來,這也是天時在我的表現。若是陰雨不間斷,則勢必使得宋子仙不耐而率先迎著地利皆失的情況,硬著頭皮撲上來。
到那個時候,或許還有一絲生機。
只是沈恪抬頭望了望天,如今大雨已經停了快兩天了,地面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乾燥起來,真的可以指望老天在地面完全恢復之前,再降一場甘霖麽?
沈恪來回踱著步子,沿著被石頭壘起的岸邊,向上遊巡去。
到了臨津蕩變得窄小的地方,沈恪便能以肉眼看清楚對面營寨。只見營房規整,卻是沒有半絲可趁之機。沈恪也便熄了夜襲之心。
正待沈恪預備回城之時,對面一支利箭穿風而過,直直釘在了高大的桅杆之上。
沈恪悚然一驚,周圍的士卒也都嚇了一跳,連忙簇擁上來,擺好陣勢防護好沈恪。
只聽臨津蕩對面草木搖動,人影綽綽,士卒發出高聲齊齊吼道:“沈恪老兒,螯鉗全無,獨甲殼深厚乎?”
沈恪這才知道自己的動向被偵知了,連忙讓人喊道:“侯賊獐目,其下鼠腦,不敢進犯,徒騁口快!”
對面又道:“天公不雨,助仗我師,但有遠見,速速來降!”
沈恪哈哈大笑,親自吼道:“羯奴無德,竊據台省,爾等但有一絲忠義之心,便該倒戈卸甲,迎我王師,方不負君上恩德。怎敢持刀帶甲,反助桀紂?若一意孤行,蒼天在上,必以天火齏爾灰灰!”
此語一出,對面良久不得回話,俄而,一道洪亮之聲響起:“沈子恭,多日不見牙舌見利呀!”
沈恪一聽,便知是宋子仙親臨,便道:“我當是誰,跛足元帥之下旱鶩將軍爾!”
此語一出,軍陣盡皆捧場大笑。
對面一陣嘈雜,久才平靜,宋子仙道:“沈子恭徒騁口舌之快乎?”
沈恪也製止了軍陣的哄笑,道:“宋賊酋此來不當是為討罵吧,但問何事?”
宋子仙道:“勸降廢話我也不欲再說,隻請你保管好項上頭顱,莫要像剛剛一般,不意竟被飛箭取之。待得天氣晴好,我必趨馬取你項上人頭,以石灰掩好,送往建康,好向大丞相討一個三公坐坐。”
沈恪道:“哈哈哈哈,侯賊果然不知軍政禮法,沈某微末之軀,竟也值得三公之酬?如此荒唐執政,當速速下野,裸身求死爾!”
宋子仙大怒,吼道:“賊子好膽,且待我整齊行伍,必取汝狗頭!”
沈恪也不知宋子仙是真的被自己激怒了,還是佯裝被激怒,借以使自己輕敵。也怪沈恪原來並未留心這些雜魚兵將,否則知己知彼,也好判斷形式。
但此時,沈恪也只能硬氣到底,哈哈大笑道:“哦?果真如此乎?但請閣下橫跨臨津蕩水,以命相獻,
老夫必以禮相待,不會過多折辱閣下。” 這下對面沒有了聲音,人影旌旗也漸漸淡去,沈恪知道宋子仙已經退去,便也不再調笑,隻笑著高聲對周圍說道:“宋賊畏我等爾!”
此聲一出,周圍不論作何感想,也都高舉雙手歡呼稱讚,一時之間,營寨士氣大漲。
沈恪一時也放下了心中的沉重,微微一笑,隻眯著眼睛看著對岸。茂密的蘆葦叢不斷搖晃,遮掩著重重疊疊的營寨。
沈恪知道,一場硬仗就要打響了。
三萬人可怕麽?似乎很可怕,但又似乎不那麽可怕了。萬眾一心,自是可怖,然對面全無大義名分,強行拚合的烏合之眾,焉能與自家聚集的良家子相比?
隻盼蕭大連能醒悟過來,提供一臂之力,也能稍稍解了一時困窘之境。
搖搖腦袋,沈恪又將此事拋出腦海。想蕭大連如何,倒不如操心操心那個侄孫。前幾日沈欽老母還頻頻發信詢問,問沈欽近況。想來是有人與她說起了沈欽離了臨安,特意詢問。
而沈欽此時又遭遇何事,確實也使得自己掛心。自義興一別,已經數日未有音信。沈恪的情報來源盡皆被斬斷,想來健康又發生了數次大清洗,不知沈欽如何。
想罷沈欽,沈恪又念叨起了沈君理。不知江州與晉熙那邊如何,沈君理也是數日前離去,至今沒有準確回復。計算日子,他應該也如同預定計劃到了當陽縣公蕭大心的駐牙。
沈恪念叨之時,沈君理確實如其所說到達了當陽縣公江州刺史部蕭大心的府邸。
與沈欽在蕭大連處的冷遇不同,沈君理因早有通文史的名聲在外,加之其形象飄然,一到江州便受到了蕭大連的禮遇。
蕭大心為蕭綱第二子,今年二十六歲,亦是太清初年分封的方伯之一。太清元年,蕭大心出任雲麾將軍、江州刺史,統管大江之上的重要節點江州鄱陽湖口一帶。侯景之亂爆發後,蕭大心招集了數萬士卒,準備赴援建康。只是最終建康陷落,他也就折回駐地,從此擁兵在此,不再論即解救建康。
沈君理到達了鄱陽之後,雖受禮遇,卻也遲遲不進入正題。因為他發現,蕭大心確實也沒有心思摻和到朝廷紛爭中的意思。
他與蕭大連不同,,蕭大連與蕭大器一母同胞,皆是嫡子。而蕭大心則只是陳淑容之子,母親出身不算高貴,自己在父親心中地位也不如其他幾位兄弟。只是仗著比兄弟們年長一些,才搭著太清元年的大勢,出鎮在外。因此對於皇位,他並沒有過多肖想。
沈君理正是認識到了這一點,才打算換一個策略說服他。因此,沈君理才遲遲不進入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