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晚宴不歡而散,袁泌便又領著沈欽回到了袁府。
那些殿中侍衛盡皆遭到斬殺,柳敬禮便是再怎麽肉疼也無濟於事了。袁泌對於柳敬禮倉促起事也是反對的,但是他本就身汙,即使在蕭綱面前袒露了心跡,也還是不受真正的信任,他的勸說又哪裡有用?
所以,他就借機設計好讓沈欽借機入內,達於侯景之眼。也算作事情不成的後手,即便起事失敗了,也還可借機將沈欽安插進去。
另外,這也是一樁試探,若是沈欽不願依照紙條之說入內,那就說明沈欽不可信,屆時除掉便是;若是沈欽依照紙條入內,便說明可信,那麽接下來的計劃才有實施的可能。
計中有計,可謂縝密。而這,正是蔡景歷的建議。
沈欽並不知道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就被蔡景歷擺了一道,這時的他又與袁泌來到了一間密室。
袁泌道:“沈郎機變之能,倒是讓老夫大開眼界啊。”
沈欽道:“袁甫過獎了。”
袁泌笑笑,給沈欽斟了一杯酒,又給自己斟了一杯。舉杯道:“今次,當要敬沈郎一杯。”
沈欽連忙起身舉杯問道:“袁甫何用敬我,折殺晚輩了。”
袁泌將手向下壓壓,道:“坐下。”見沈欽坐下,才道:“沈郎有所不知,你可謂是解了一時危局啊。”
沈欽問道:“怎說?”
袁泌道:“且先飲了吧。”說完一飲而盡,倒杯示意已空。
沈欽也一飲而盡,道:“袁甫可是說……要晚輩彌補昨夜錯失?”
袁泌點頭道:“你既願意入殿,便是信任老夫,老夫自也信得過你,是故老夫便也不瞞你了。”
沈欽點頭,道:“袁甫請細講。”
袁泌道:“此次刺殺正是柳護軍一手籌劃,只是你也看得出其疏漏百出,著實是不智。”
沈欽點點頭,歎了一口氣。從得知事情經過後,他就一陣歎息。若是經過周密的籌劃,未必不能將侯景斬殺於殿中。但是很明顯,柳敬禮無論事前事後都沒有仔細思考過,既沒有布置好籌謀,也沒有安排好後路,白白損失了那麽多忠義之士。
柳敬禮其人,在侯景渡江時義無反顧率馬步三千赴援台城,屢次挫傷侯景部眾。這人忠則忠矣,只是全憑一腔勇氣,全無半分沉穩縝密。
原本歷史上,柳敬禮與蕭會理趁著侯景西征晉熙,謀劃攻下台城,結果被蕭賁告密,隨即遇害。
所以這次失敗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此次刺殺侯景,卻是歷史上沒有過的事情,比較類似的事情倒是有一件,侯景後來留柳敬禮為質,送其兄柳仲禮經略大江上遊,於是柳敬禮和柳仲禮準備刺殺侯景,但是因為戒備森嚴,只能作罷。
所以歷史事實上已經改變了,這或許是外部沈恪等人的作為,給了他們一些心氣,竟妄想靠刺殺成事,當真幼稚至極。
念及此處,沈欽道:“護軍將軍實在操之過急,如此倉促動手,即便成功,也不過一番動亂,反而可能害了太子殿下。”
袁泌點頭道:“沈郎說的是,是故老夫本就抱著不成功的念頭,將你放入殿中,如此,可趁勢將你安插到侯賊身側,俟機行事。”
沈欽道:“袁甫莫不是預備讓某行刺侯賊?”
袁泌搖了搖頭,苦笑道:“老夫哪裡有如此不智?”
“那袁甫是……”
袁泌忽然正色,下意識壓低聲音道:“我欲……營救太子殿下出城!”
沈欽神色不動,
他本就隱有猜測,此時也無非是全然確定罷了。 袁泌見其如此,問道:“沈郎如此波瀾不驚、不動聲色,是心中早便有算籌了不成?”
沈欽道:“略有所想。”
袁泌奇道:“哦?沈郎也有類似想法?可那倒是省了一些口舌。”
沈欽之所以猜到,還是落在蔡景歷身上。歷史上蔡景歷協同蕭會理營救過蕭綱,只是最終失敗,蔡景歷只能出逃。
可是這裡面卻有一點很奇怪的地方,蔡景歷竟然是在王偉的掩護下出城的!
王偉是何人?那可是侯景的心腹謀士,可以說是侯景的謀主!蔡景歷要做的事把太子蕭綱救出去,王偉卻願意為他遮掩,這不得不讓人猜測其中隱秘。
沈欽自己當然也有猜測,但是也只是猜測,算不得數。欲要探尋究竟,還得落在當事人蔡景歷和王偉身上。
王偉此次身受重傷,也是歷史上沒有的事情,若是蔡景歷得不到王偉的幫助,歷史會歪向何處,沈欽此時心裡也沒有譜了。
袁泌不知道沈欽來自後世,隻以為沈欽智計絕倫,有見微知著之能,更生了看重之心。
於是道:“侯賊受迫於內外,已經遮瞞不住大行皇帝崩訊,而其若欲重執名器,則必要殿下登基。吾等是絕計不能容其得逞,南康殿下(蕭會理)也是作此想。”
沈欽點點頭道:“殿下受困台城,本就是國恥,若得機會,我必定也會獻力。只是不知袁甫可有詳細規劃?”
袁泌語氣忽然變得羞赧,他側首道:“雖知當行此計,實則難如登天。吾等暗中商議多日,也難以有所定策。”
沈欽也不奇怪,這事情確實難辦,也不奇怪,點頭道:“在下明白了,我必定努力獲取侯賊信任,屆時全力相助。”
袁泌聽此,連忙起身躬身道:“沈郎高義,有朱亥、荊卿之風!”
沈欽連忙起身回禮道:“袁甫折煞後生了。”
袁泌道:“侯賊本性殘暴,喜怒無常,伴在其側,有如飼虎,還望沈郎保重。”
沈欽笑道:“為王前驅,自不顧身。若有望匡扶社稷,便是舍此殘軀又有何惜?”
袁泌感慨道:“真高士也!”
感慨完畢,袁泌忽然想起一件事,自蹀躞中取出一個小竹筒,遞到沈欽手中道:“此為鉤吻藥草,但願沈郎勿要用上。”
沈欽深吸一口氣,接過竹筒,重重點了點頭,恍如視死如歸。
但他心中想的卻是:“侯景,你都沒死,爺爺怎麽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