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小門,一股難聞的氣味便撲鼻而來。有點像便溺,也有點像腐臭。想來也是超過了所能承受的居住壓力,導致衛生條件極度惡化。
沈欽在後世幾乎沒有聞過這麽難聞的味道,一時乾嘔,不禁又取出香巾。但最終還是沒有帶上,畢竟顯得對居於此處的大臣很不尊重。
這些大臣哪個不是嬌生慣養,如今卻被迫起居在這種地方。從這一方面講,若不是沒有機會投誠,那就絕對是因為精神世界足夠充裕,至少讓沈欽自己選擇,他也未必能忍受此等惡臭。
這麽想著,沈欽也便又懷起了一絲敬畏之情。只是……若是起了瘟疫可如何是好?還是速來速走吧。
於是沈欽腳下加快了速度,慢慢向著前方唯一的道路行去。
周圍的房屋越發低矮狹小,到了後面,房簷幾乎壓著沈欽的額頭。沈欽不由得想到:這後面怕不是狗舍吧?
但很快,沈欽便看到一間宛如號房的小屋,外面有一表示主人身份的行旗,其上以楷書寫著一個大大的“沈”字。只是此時,倒更顯得諷刺。
歎了口氣,沈欽前去扣動門環。
沒等多久,吱呀一聲,門扉打開,一個身著打著補丁的麻布外袍之人出現在了沈欽面前。
其人年近五十,面容休整肅正,髭須整齊,頭髮被一根柴木根插上,看上去似乎經濟頗為困難。只是其衣衫雖破舊,卻十分乾淨,倒也顯露出幾分氣度。
沈欽一時也不知道其人身份,便問道:“老丈安好,未知沈衛率可在……額……‘府’上?”
那老者打量了一眼沈欽,問道:“你是何人?”
沈欽想了想,還不知道這人是誰,還是不先行透露身份的好,於是道:“我為虎賁郎楊堅,求見沈衛率。”
那老人聽此,面無表情,就準備關門。沈欽連忙伸進去一隻腳,以手抵門道:“老丈這是何意?”
“老夫不識得什麽楊堅,勿要再來。”
這話一出,沈欽哪裡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自己苦找的沈眾?連忙低聲道:“叔父,我是沈欽!”
沈眾大吃一驚,問道:“沈欽?藥師?!”出聲之後才覺問題,連忙住嘴,將頭伸出房外,左右探望,見四下無人,才道:“速速進來!”
隨即將沈欽放入,帶上荊門。又捅開天窗,借著天光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欽,見其和沈法深確實有幾分相似,於是感慨道:“多年不見,未知藥師已成琳琅男兒,阿兄在天之靈,當得安息。”
沈欽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但想著遮掩一下身份總是對的,便說道:“叔父也是大變啊,我一時也難以認出。”
誰知沈眾一愣,哈哈大笑道:“你見我時尚還只有臂膊長短,哪裡記得我的樣貌?”
沒想混了個沒趣,沈欽也就放棄了嘮家常的想法,開門見山道:“叔父可知我此來為何?”
沈眾皺起眉頭,問道:“正要問你,你緣何成了虎賁郎楊堅了?”
沈欽一番解釋,沈眾連連點頭,很快便清楚了事情來往關竅。不禁長吸一口氣道:“原本隻知子恭叔父起兵預備勤王,卻不想能有如此聲威。若我還於台城,必定能為襄助……只是如今,深陷此地,怕是幫不到叔父了。”
沈眾明明比沈恪要年長,卻一口一個叔父,這並不值得驚訝,沈欽也很自然。因為輩分本就與年齡無乾,昔時曹魏謀主荀攸就比其叔父荀彧年長,這也是古時人沒有少生優生概念,
生育子嗣比較多造成的。 沈欽道:“叔父也勿要太過氣餒,侯景施行不道,彈壓朝臣,苛待宗室,必有覆亡之日。叔父即便在此,也不會久待,等叔祖率軍攻至,則其必如冰消瓦解,屆時還需叔父助力叔祖呢。”
好聽的話誰都喜歡聽,沈眾笑道:“但願如你所言,否則老夫藏下的五千人馬豈不白費了?”
什麽?你的五千人馬藏起來了?
沈欽一陣震驚,立刻問道:“叔父所言可是當真?”
沈眾一陣怪異,疑問道:“此時有何好奇怪?”
沈欽當然不是奇怪,而是驚喜,喜出望外的那種!不想這叔父竟然能在侯景眼皮子底下藏下數千人,當真不知如何誇獎!
沈欽笑道:“叔父有此五千人,足以改換乾坤!”
沈眾卻是不信,擺手道:“焉有此等用處?不過能在危難之際護的周全罷了。”
沈欽知道沈眾尚還不清楚蕭會理和柳敬禮敲定的“太子營救計劃”,於是耐心引導道:“叔父,如今叔祖起兵吳興,頓足義興,所為唯因義興周氏宗賊阻撓,不知叔父可有解決辦法?”
沈眾沉思一會兒,道:“若老夫尚在台省,則可出言借令兵部下文,命周氏阻擊勤王之軍。若其敢為,則讓叔祖一舉蕩平之;若其不從,則可讓侯景出兵剿滅之。如此,當可破解此局!”
沈欽點頭, 不愧是被沈恪寄予厚望的沈眾,此番出計,與當日自己所想不謀而合,可謂英雄所見略同。
只是沈眾歎了口氣道:“只是這些都為虛妄,老夫身囚永福省,哪裡能夠做多動作?就連太子殿下也不再信任於我,老夫處境可謂森骨幽寒,左右無援啊。”
沈欽點了點頭,沈眾所說也很正常,畢竟臨陣橫跳,任何主君都不會再引為心腹了。但是蕭綱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無論如何,將之營救出來便是當務之急。
沈欽道:“那叔父可有別法?”
沈眾苦笑道:“如前所言,老夫也無有辦法了。”
沈欽微微一笑,道:“那容侄兒試說一二?”
沈眾大奇,但想想沈欽絞盡腦汁前來尋找自己,又怎麽會沒有自己的定策呢,便心下坦然,抿起嘴唇含笑道:“那藥師說說看。”
沈欽道:“未如……將太子殿下救離永福,送往義興?”
“什麽?”沈眾還以為是什麽好主意,卻不想是如此癡人說夢之舉,笑容凝固,肅容道:“我知你好意,此事卻還需思量。”
沈欽解釋道:“若太子居於義興,周氏何敢明裡暗裡與勤王軍使絆子?且太子脫離侯景,勤王之舉便不再束手束腳,而其余諸藩也不得不出力。如此一勞多得之舉,叔父怎不認同?”
沈眾扯動嘴角道:“你所說皆是正理,只是太子何人?侯景何人?又豈是那般容易之事?別說困難,依老夫看來,這是全然不可能之事!”
沈欽含笑道:“那可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