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藩王哪個真的將朝廷放在眼裡?
比如說坐鎮荊州江陵的蕭繹,後來的梁元帝,算是有擔當的吧?他派遣王琳送米二十萬石到建康城下支援勤王大軍。
結果怎麽樣?因為張瓚這個奸詐小人的挑撥之言,以為河東王蕭譽要聯合嶽陽王蕭詧、桂陽王蕭糙襲擊江陵,竟然把這二十萬石的糧食沉江,就為了快點支援江陵……
為了這只是可能的事情,他還把一心勤王的桂陽王蕭糙殺了……
後來甚至直接和蕭詧交上手了……
如此騷操作還有很多……
總之,蕭衍死的不冤,他是在諸多兒孫的期盼中死的。這麽多年虔信佛陀落了這麽個下場,當真可笑。
諸位藩王如此倒也不算什麽,畢竟大家都巴不得蕭衍趕緊死。但是卻讓其余忠臣寒心,就連宗室都如此作態,放任侯景操控天子,其余牧守一方之人又該如何?
就像如今,蕭大連拔寨回郡,本就傳遞出了他不想救援台城的意思。那麽沈巡作為他的下吏,就不得不考慮他的政治立場。
因為,沈巡如果發兵,就等於打了蕭大連的臉,作為宗室都督,他甚至是有直接發落沈巡的權力的。
這也就不怪沈巡裹足不行了。
搞清楚這一點,沈欽心裡又提了起來,果然沒有從政的經驗,這些道道就是搞不明白。
如今沈巡發話表示不願意摻和諸王與侯景的衝突,自己又該如何勸說呢?
畢竟陳蒨已經趕往武康,等沈恪矯詔天下,結果自己這裡出了問題,怎麽對得起陳倩的信任?又怎麽避免侯景進軍三吳?
想著想著,沈欽一陣頭痛,眉心皺到了一起。
“也非是不可為之……”
忽然一道聲音傳來,沈巡一愣,卻見其子沈君理手搖麈尾緩步自屏風後走出,連忙對沈欽道:“這是你君理阿弟,表字仲倫,你們多年未見怕是不認得了。君理,快與你兄長見禮!”
沈君理將麈尾壓於手下,便算是行過禮了。
沈欽見其高傲,心下也有些不樂,但還是躬身行禮道:“見過仲倫阿弟。”
沈君理年歲與沈欽差不多,鳳目飛眉,丹唇皓齒,模樣很是俊美。尤其身披鶴氅,手搖麈尾,更有風儀。
只是……這仲夏時節,您不熱麽?
沈巡見沈君理如此,肅容道:“怎如此無禮?”
沈欽忙製止沈巡問道:“無礙,仲倫神仙姿表,立於此處已生清風,禮節小事實在無需掛懷。”
聽到吹捧話語,沈巡和沈君理面上皆生出了淡淡的笑容。
但沈巡還是以手點了點沈君理,就此揭過。這一點卻讓沈君理發現沈欽綿裡藏針之處,心下頓時不舒服。
沈欽忙道:“仲倫既發言,想必有所定策,還望不吝告知愚兄。”
沈君理似乎被馬屁拍舒服了,也不賣關子,道:“我觀刺史部殿下也並非事功之人,其人文采風流,未必是有深意。你可去尋他,探聽其意,若是能說動他,則大事尚可為之!”
說服蕭大連?沈欽倒是對這位南郡王有些印象。他是蕭綱之子,舉止風流,雅有巧思,妙達音樂,兼善丹青。簡單來說,就是個文青。
沈君理評價其非事功之人應當就是這個原因,也就是說,他純粹就是從眾心理。別人說勤王他便去勤王,別人撤退他也撤退,沒有什麽政治意圖。這倒也合乎其文青形象。
果然,沈巡聽了沈君理的話語,
也陷入了沉思,不久便道:“倒也不無道理。”轉而又對沈欽道:“藥師可往山陰一行,若其當真不在意,便令人傳書一封於我,我必響應叔父!” 沈欽躬身一禮道:“我這便趕去山陰,勸說殿下,若是遲了,怕就晚了。”
他倒不是沒有想過即使蕭大連表達不願意也依舊傳書,但想著古人淳樸重信,還是不要做這麽缺德的事了。畢竟騙人是一回事,害人又是一回事。
沈巡道:“如此,我便與賢侄一封引文,若是事如人願,則老夫必不爽約!”
說完,便走向堂後,如此一來,堂中便剩下沈欽和沈君理兩人。
“久別無恙?”沈君理問道。
聽著這略帶毛刺的話,沈欽眉頭一皺,回道:“仲倫有何見教?”
沈君理搖搖麈尾,走到門口,向外面望望,又回頭飽含深意道:“藥師兄長可是大變了啊。”
這話一說,沈欽心中一緊,但隨即鎮定下來,他還就不信了,這一千五百年前的古人還能猜到他穿越了不成?
沈欽笑道:“仲倫何故如此說?”
沈君理輕笑道:“往昔兄長雖也執禮甚躬,卻極其本分。如今兄長雖依舊執禮甚躬,然棱角分明,內含傲氣。 不知兄長經歷何事?可願與君理分享?”
沈欽神色一凜,這還是第一次被人發現變化。即使是與沈欽朝夕相處的陳蒨,還有原身長輩沈巡,在他的演技之下,皆未曾看出不同。唯有這位史載“有識鑒”的從弟沈君理,產生了懷疑。
這不免使他產生了一絲危機感,他終究不是本土人,有來自後世人人平等的觀念加成,又有社會主義改造的先進思想,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和這些封建階級大貴族一模一樣的。
同時,這也讓沈欽放下了對古人的小覷之心,一個史書上的描述只有短短幾段話的人,竟然有如此細心見識,著實可怕,歷史書的可信程度也加強了幾分。
他如此不小心,實在也是陳蒨的信任讓他產生了誤判。以後見到這些歷史上有名的人物,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心中閃過無數的念頭,眼前的關還是要過去的。
沈欽笑道:“我哪裡能與仲倫相比?我自幼父喪,又要供養老母,拉扯幼妹。好不容易與陳氏結親,才有幾分好日子,正須昂藏做人,又何需喁喁喏喏?”
這話說出,沈君理略微接受了一些,他終究沒有與沈欽長久一起生活,僅僅是因為沈欽對其態度與幼時不同,這才心下不適而已。
想想也是,一個貴族子弟看著一個自己從小就瞧不起的孤兒忽然膽敢反抗自己的欺壓,必定有些不舒服。
是故他也就此放過,開口說起正事道:“我勸兄長還是收斂,畢竟沈家雖大,卻也不是事事皆要為兄出頭,此次之事,當不似兄長所言那般輕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