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壁下的動靜讓山洞裡的安巴等人都警覺起來,在洞口探出半張臉的張七目睹了一切,雖然是黑夜,但在夜色裡,滿天的星鬥與地上累累的白雪交相輝映下依舊有著一些光彩,白色的薩摩耶德犬、黢黑的黑狼都依稀可見,安巴等人選擇此處山洞時也顧忌到了對面的小山包,故此,當張七探出頭觀察時並沒有使用望遠鏡,作為一個資深的灰衣衛,這一點警覺還是有的。
沒多久,崖壁下重新又陷入了平靜,一種除了風聲便沒有其它動靜的平靜。
“怎麽辦?”
安巴直接看向張七,四人中,除了自己和張七,剩下的庫馬和席特庫都是來歷練的,雖然已經符合了一個普通灰衣衛的標準,但在遠離祖國幾千裡的異域,像他們這種水準走不到百裡就會陷入麻煩。
夜色完美地掩蓋了樹枝燃燒形成的煙塵,不過到了眼下這個光景,雖然火勢漸弱,但沒有人添加柴禾。
張七靠在岩壁上閉著眼睛。
四十歲的他右眼皮在輕微跳動著,這個細節另外三人都瞧見了,三人見到後也是心裡一驚,“連經驗最豐富的的張七都緊張了,難道還有大事發生?”
張七確實嗅到了危險,一種直覺,一種遇到強勁對手的直覺。
但在這山洞裡,他沒有思索如何應對這種危險,而是想到大夏國的大事。
“難怪皇帝陛下對這些地方念念不忘,這些地方雖然寒冷,一年之中河流、海洋有半年時間是凍著的,但沒有凍著的時候那就是天堂啊,一眼看不到頭的茂密森林,幾萬條清澈見底的河流,數不清的動物,黑黝黝的土地”
“按照陛下的說法,以前的高車人一開始就是生活在這些地方,之後才慢慢東去、南下,若是放在以前,依照他們的水準確實難以立足,但是對於已經掌握了大規模機器作業的大夏國來說就是一個寶地啊,與葉尼塞河以東相比,以西的地方大多都是平地,可放牧、可耕種,期間有無數條河流哺育完全不用愁……”
“就算在冬季,若是防寒措施到位,以雪橇、爬犁、冰船開路,加上機器,依舊可以勞作”
他突然想到了一事,一想到這裡,這心裡便有了頓悟的感覺,他的後背離開了岩壁,倏地直了起來。
“在沒有機器之前,由於此地太過高寒,人丁太過稀薄,想要徹底控制這個地方,非有幾百年不可,以前的北境諸部族倏忽而興,倏忽而滅,他們的目標不是為了鞏固這塊土地,而是為了積蓄力量南下,大夏國掌握了機器的秘訣之後一切都簡單了,在寒冷的冬季勞力不便操作的都可以交給機器,再者,黑麥四個月的收獲期也保證了可以養活大量的丁口、牲畜”
“這些土地一旦來到大夏國手裡,就再也沒有人可以拿走了,什麽叫穩固,這才叫穩固!”
安巴還以為他在思索對策,便沒有打擾他,只是靜靜地看著。
半晌,張七睜開了眼睛,不過,他頭一句話卻與眼下的形勢完全不搭乾。
“我等是從葉尼塞河過來的?”
安巴一愣,“廢話,我們一起過來的,你是老灰衣衛了,這就迷糊了?”
張七不以為意,似乎在回憶一年前的一幕幕。
“我等是七月份出發的,坐著堅昆城到北冰洋的通勤船,在距離塔茲河最近的地方偷偷下了船,然後一路向西,沿途跨越了塔茲河、普爾河、納德姆河,最後進入到鄂畢河匯入的地方——鄂畢灣,當時鄂畢灣已經凍得結實了,我等劃著雪橇沿著鄂畢河往上遊走,抵達此處時正好一年”
“這一年,我等基本弄清除了俄羅斯人設在三條大河中間的普爾河中遊的重鎮烏連戈伊的虛實,若是沒有親自來到這裡,我還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烏連戈伊,地裡有大量的氣體從那裡冒出來,用火一點就燃,一燃就可以永久燒下去,完全不用管,俄羅斯人居然想到了用鐵管將那些可以燃燒的氣體引入室內”
“有了那些似乎永遠燃不盡的氣體,此地雖然高寒,但至少不用為煤柴操心,這些氣體他們用來燒水、煮飯、冶煉礦石均可,還能用來取暖”
“他們在那裡建了一座大城,我等化妝成販賣皮毛的埃文基人進到了城裡,沒想到那裡竟然是一座軍城,在這樣的地方,屯著如此多的軍人,不用說是對著大夏國來的,若是有戰事發生,在烏連戈伊的敵軍向東劃著雪橇行走約千裡即可抵達葉尼塞河,他們在中途設置了三座小城,看來就是用來補給的”
“但烏連戈伊城的軍人都是中轉的,於是我等便想到了他們是從何處來的,最後便來到此處,呵呵,都說索倫人不怕冷,沒想到吧,輪到不怕冷,恐怕俄羅斯人也不比索倫人差”
安巴皺了皺眉頭,他不明白張七此時說這些做什麽,不過他不想打斷張七的興致,便符合道:“是啊,按照情報,在薩日德格山以西,還有一條流往北冰洋的大河,伯朝拉河,他的支流烏薩河就靠近穿越薩日德格山的索伯河,依著他們開發西伯利亞的路子,若是我沒猜錯的話,他們一定是在夏季利用船隻將軍隊運到索伯河口,然後乘坐爬犁直抵烏連戈伊,不過他們既然在薩日德格山的中段索希瓦河運輸軍隊,為何還要在此地開辟另外的道路?”
張七搖搖頭,“我等在索希瓦河看的清清楚楚,通過索希瓦河運過來的軍人都是一色的呢絨大衣,還有大量的騎兵,但我等到這裡已經一個月了,加上在烏連戈伊看到的,那些人神情剽悍,衣著卻五花八門,多半是他們的秘密部隊”
安巴點點頭,“現在是年末,連通鄂畢河-納德姆河-普爾河-塔茲河的連水旱路凍得結實,正是快速使用爬犁和雪橇的時候,若是等到一二月份最冷的時候,積雪深達一米,連馴鹿也無可奈何時就不便了……”
張七卻搖搖頭,“他們既然是秘密部隊,防衛肯定嚴密得很,你沒聽附近的土人說嘛,他們運兵時會提前讓土人躲到屋子裡,還不準許他們偷看,防衛這樣嚴密,估計周圍二三十裡地的地方都在他們的監視范圍裡”
剩余三人的眼神都猛地收縮。
張七深吸了一口氣,“趕緊滅掉火堆,再靜靜等待一個時辰,若是外面依舊沒有變化,我等立即下山!”
庫瑪、席特庫都有些莫名其妙,安巴卻隻住了他們,低聲命令道:“按照張大哥的吩咐立即準備!”
子時。
山洞外面的風勢似乎小了一些,四人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實際上他們也沒有什麽要收拾的,但有幾樣東西是不能拉下的。
噶裡兒子席特庫畢業於海參崴海軍學校,他畢業後並沒有去海軍,而是來到了灰衣衛,因為他的本事就是觀測天象、辨識方位,他有一張當地涅涅茨人製作的弓囊,一種用樅樹製作的弓囊,弓囊的外形與涅涅茨人的幾乎一模一樣,但實際上另有玄機。
弓囊比涅涅茨人的長一些,在弓囊的底部裝著一套包括鍾表、六分儀、指南針、一張用絹布繪成的西西伯利亞地圖在內的東西,平常看不出來,但需要使用時則需要按動弓囊某處機關。
庫瑪的弓囊也是如此,他倒不是畢業於海軍學校的,他出身於雅庫茨克霜狼騎兵學校,他的觀測天象、辨識方向的知識就是在這一年由席特庫教給他的。
故此,他倆的弓囊雖然與張七、安巴的一模一樣,但卻沉一些,箭枝也短一些。
另外,以這四人的身手,沿途也捕獲了不少值錢的獵物,比如黑熊、黑狼、火狐、紫貂等,都用同樣來自俄羅斯人的油氈布包著,大約有幾十斤,都由張七背著,遇到緊急情況時,安巴則會將這些皮子拿出來敷衍。
席特庫是噶裡的兒子,他的語言來自北山野人,也就是葉尼塞河以東廣袤地區高寒地帶埃文基人的語言,他們的語言雖然與尼布楚大草原烏扎部的大致一樣,但由於尼布楚大草原歷史上深受突厥人、鮮卑人、蒙古人的影響,多少有一些不同的地方,故此,由席特庫出面用正宗的埃文基語來周旋也是應有之意。
至於安巴,他出自納哈塔部,納哈塔,最先在貝加爾湖以西、薩彥嶺以北活動,他所在部落的語言與葉尼塞河流域的薩莫耶德人、埃文基人都有交流,故此他的薩莫耶德語最為地道,當然了,最近五十年,由於俄羅斯人的侵入,無論是薩莫耶德語還是埃文基語都有了新的變化,不過這難不倒灰衣衛,因為自從大夏國拿下葉尼塞河以東的領土後,境內也有大量的埃文基人。
安巴雖然是整個安西大都護府, 也就是包括定遠省、定方省、齋桑省、臨潢省、欽察省(省府奧倫堡,安西大都護府所在)、巴爾喀什省、克裡米亞總督轄區灰衣衛的總管,掛著少將軍銜,而張七只是一個執行組的中校,不過安巴卻對他異常尊重,除了張七一身強悍的功夫,還有他那天生敏感從未出錯的直覺。
謹慎起見,四人又挨到了兩點的時候才下山。
之前,安巴與張七已經商議好了新的埋伏地點。
在這樣的地方,一切只能靠猜測,安巴與張七都猜測索伯堡的敵人肯定會先進入鄂畢河,然後利用冰船運到新的目的地。
而冰船的起點就在鄂畢河大拐彎處的薩內卡堡。
他們決定埋伏在薩內卡附近,無論他們是坐冰船去到鄂畢河中遊,還是橫穿鄂畢河-納德姆河-普爾河去烏連戈伊都繞不開薩內卡。
薩內卡,實際上來自索倫語,與石勒喀類似,都是大河灣處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