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特山脈正中,有一條大河從那裡匯集溪流、雪水後向南流下,近三百裡後受到高原地形的影響又蜿蜒向東,又流經兩千多裡後注入呼倫湖,由於河水長期衝刷,沿途形成了長約兩千裡,寬約六七十裡的河谷。
河谷兩端長著上好的牧草,歷來是漠北遊牧民族必爭之地。
克魯倫河,喀爾喀最重要的河流之一。
在克魯倫河的中上遊北岸,一大片白色的帳篷鱗次櫛比,其中又有一座碩大無朋的帳篷鶴立雞群,帳篷通體白色,在邊沿上有一圈金線,帳篷頂部的尖頂掛著一簇紅纓。
大帳外邊,人頭攢動,隨著十名壯漢手裡長長的牛角號吹響,外邊的人都跪了下來。
這時,跪在地上的人若是細心的話便知道帳篷左近在近幾日肯定宰殺過大型的牲畜,隱隱還有血腥味。
不錯,就在三日前,一場由大薩滿主持的祭天儀式在這裡舉行過,殺了青牛白馬,告祭長生天、祖宗格垺森扎、克魯倫河、肯特山。
這些儀式自然不能讓哲布尊丹巴見到。
三日後,西喀爾喀的扎薩克圖汗素巴第、中喀爾喀的土謝圖汗袞布、和托輝特部的琿台吉俄木布額爾德尼、前來喀爾喀傳教的大法王、哲布尊丹巴多羅那他聯袂趕到。
於是由哲布尊丹巴主持的另一場儀式在大帳裡展開了。
除了上述幾位貴客,從漠南前來投奔的浩齊特部台吉博羅特、烏珠穆沁部台吉道爾吉、蘇尼特部台吉滕吉思、阿巴嘎部台吉多爾濟、阿巴嘎納爾部台吉棟伊思喇布也赫然在列。
這麽盛大的儀式,自然少不了此地的主人碩壘,今日他戴著攢著紅纓的蒙古大帽,一身金色的蒙古長袍,臉上也是喜氣洋洋。
等哲布尊丹巴按照藏傳佛教的禮儀施法完畢後,喀爾喀蒙古地帶又增添了一名大汗——“共戴馬哈撒嘛諦車臣汗”(以下簡稱車臣汗)。
不多時,大帳周圍鑼鼓喧天,長號齊鳴,一群蒙古青年圍繞著大帳開始載歌載舞。
一日後,哲布尊丹巴又在此地講經說法,東喀爾喀的大小台吉都過來了,真是一片祥和的景象。
等三日後哲布尊丹巴移步到車臣汗專門為他準備的大帳,車臣汗、扎薩克圖汗、土謝圖汗、俄木布額爾德尼琿台吉以及車臣汗碩壘的三個兒子便開始在這座大帳議事了。
議事的時候,大帳附近一百步之內警衛密密匝匝的,等閑人士不得隨意靠近,否則殺無赦。
與歷史上相比,碩壘不禁提前一年登上了汗位,還將扎薩克圖汗、土謝圖汗、和托輝特部琿台吉三人請了過來,榮耀可大不相同。
不過此時的車臣汗卻一改前幾日的喜色,一張寬闊的面孔憋得通紅,若不是還有三位大人物在此,他絕對會親自下場鞭打自己的三個兒子。
宜勒圖、額爾克、巴布三人在幾位大汗面前自然沒有座位,都跪在大帳正中,戰戰兢兢地以頭伏地等候父親的發落。
等三人先後將烏爾赫特的戰事講完了,碩壘才說道:“這麽說烏巴什是全軍覆沒嘍?他本人也被俘了?”
伊勒登小聲說道:“阿布,我與二弟是沿著鄂嫩河進軍的,並沒有見到三弟的蹤影”
巴布隻得跟著說道:“阿布,我率軍抵達烏爾赫特時,那裡空無一人,沒多久便與蠻軍接戰了,不過按照蠻軍驅趕三哥手下前來衝陣的情況來看,三哥多半……”
(阿布,蒙古人父親的意思)
“那烏力圖、哈爾恩兩人呢?他們與老三一向焦不離孟,
孟不離焦,難道一起沒於此戰?” 這時袞布開口了,“既然無法得知三台吉的下落,何不派人前往北岸,一來探知烏巴什等人的下落,二來也可探探那蠻賊的口風”
碩壘這時才將冒著怒火的雙眼投向袞布,“也是,是叔父倉促了,賢侄與那廝交過手,可有什麽心得?”
碩壘是喀爾喀蒙古始祖格垺森扎的曾孫,袞布、素巴第、俄木布額爾德尼三人卻是格垺森扎的玄孫,若是以前他沒有稱汗的時候,對待這三人肯定是客客氣氣的,一聲“大汗”、“琿台吉”是少不了的,不過如今都是大汗了就無須這麽客氣了。
至於那位和托輝特部的琿台吉也是出自格垺森扎長子一系,控制的疆域非常廣泛,以前他這一系還是衛拉特(瓦剌)蒙古人的主人,故此,歷任琿台吉名義上還是以扎薩克圖汗為首,實際上與大汗也相差無幾了。
俄羅斯人便是將該部的琿台吉稱為阿勒坦汗,意思是黃金汗。
袞布聽到“賢侄”兩字心裡不禁一緊,隨即又暗暗罵道:“前不久給我寫信時還尊稱大汗,為了稱汗不惜卑躬屈膝,這沒幾日便是賢侄了,老子比你也就小了三歲而已”
面上卻是甘之如飴,“叔汗,上次是本汗大意了,長途跋涉到巴裡亞加,不趕緊將蠻賊的木寨拿下來,反而深入河谷去禍害普通牧民,為蠻賊援軍的及時趕到創造了機會,不過……”
“不過什麽?”,素巴第、俄木布兩人沒與尼堪交過手,但眼見著黃金家族的後人竟然被林中的“蠻夷”欺負了,心裡也是頗不得勁兒。
“不曉得那蠻夷新任的博格拉汗尼堪到底是什麽來頭,竟然擅長火器打造之術,彼等作戰,無論步騎,一開始都是火銃、火炮開道,漠北之人已經多年沒有見到此物了,轟鳴之下,人馬皆驚,想重整旗鼓作戰亦不可得”
“再說了,我部勇士戰力尚可,可惜的是幾部布裡亞特人著實堪憂,最後我部雖有兩千精銳也獨木難支,故此……”
“這麽說,想要擊破索倫蠻子,就必須得有火器與之抗衡才行?”
袞布眼神變了幾下,“也不盡然,蠻賊有一支全是長槍的騎兵,確實驍勇善戰,倒也不遜色那些火器,火器主要是對馬匹的影響,下次與之作戰,若是能解決馬匹驚擾之事,硬橋硬馬與之作戰也不見得就會輸”
素巴第與俄木布兩人對望一眼,眼裡都頗有些不屑。
他們這兩部長期處於抗衡衛拉特蒙古人的第一線,稱為喀爾喀右翼,而土謝圖汗部、車臣汗部則是左翼,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作戰經驗了。
不過他們幾人互相都很熟悉,各人能力如何也知曉,袞布先不說,那碩壘可是一個文武雙全的人物,就算其麾下多年沒有戰鬥經驗,以碩壘的能力,以七千騎對抗兩千索倫騎兵,完全沒有失敗的道理啊。
就算有豐富作戰經驗的扎薩克圖部、和托輝特部,用一萬騎對上碩壘的萬騎也不見得能穩操勝券。
想到這裡,俄木布說道:“叔汗、兄長,我部遠離你等兩部,中間又隔著素巴第兄長的部落,鞭長莫及,實在愛莫能助,不過提到火器我倒是有些想法”
見眾人都將熱切的目光投向自己,他笑了笑,“不是我部有此利器,而是其它地方”
“諸位,在我部的北面,楚河的中遊地帶興起了一個叫羅刹的部落,這個部落聽說以前是金帳汗國的部民,汗國消失後他們便興起了,如今成立了一個叫甚沙皇帝國的國家,在金帳汗國以前的地盤上作威作福”
“就是這個國家,以少數人馬便滅了盤踞鄂畢河多年的希博爾汗國,如今又殺到了楚河流域,向那裡的布裡亞特人、乞兒吉斯人、索倫人征收賦稅,我父親在位時彼等就派人過來聯絡過,故此我也略知一二”
“聽說他們以少數人馬便打下了偌大的疆域,雖然多是苦寒之地,不過也不可小覷,他們能有此成績倚仗的便是火器,對於火器,說實話一開始我也是不屑一顧,我等蒙古人,賴以成名的還是騎射,不過依照羅刹、索倫這兩部崛起的情形來看,火器確實起了很大的作用,還真是得重視起來”
“羅刹人前不久還聯絡過我,說要與我部劃定疆域,我當時沒當一回事,如今有了叔汗的事情,我回去之後便主動聯系他們,一來劃定疆域,簽訂文書,二來看能否交換一些火器,等火器到位了,我部熟練之後再傳給叔汗你們三部”
袞布等人也互相看了一眼, 心裡都想著:“說了等於沒說,等你精通了火器,還不是拿來挾持我等?”
素巴第說道:“其實這事也不難,羅刹人精通火器,南邊的明國也不遑多讓,可惜如今呼圖克圖汗佔據了大板升城,又時常與明國作對,不然的話估計大板升城的工匠中就有不少會打造火器的……”
呼圖克圖汗,也就是林丹汗,明國人俗稱的“虎墩兔”。
“誒?”,只見碩壘拍了一下大腿,“東邊的女真人已經佔了整個遼東,他們那裡應該也有火器才是”
一旁的袞布卻幽幽地歎道:“如今我等東邊有女真人、北邊有索倫人,西邊有羅刹人,黃金家族的子弟空有偌大的領地卻是一盤散沙……”
這話一出,眾人都沉默了,這時碩壘才發現自己的幾個兒子還跪在地上,便罵了一句:“還不滾出去?”
在巴布三人踉踉蹌蹌向外走時,碩壘又說道:“就在帳外候著!”
半晌,袞布打破了沉默,“先別說其他人了,無論是羅刹人還是女真人,離我等還遠著呢,女真人如今追著呼圖克圖汗打,一時半會兒還顧不到咱們,先解決了索倫人這個肘腋之患再說吧”
他剛才還說蒙古人是一盤散沙,此時又對林丹汗被女真人追著打無動於衷,雖說林丹汗動輒威脅、討伐內部引起了蒙古人的不滿,可他終究是黃金家族名正言順的大汗啊。
“我上次兵敗巴裡亞加後打聽到了一個消息,這個消息與那博格拉汗關系重大!”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