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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月照萬裡》第15章 風清氣朗秋分後(下)
  常朝結束後,霍嬗在前殿外遇到了他在世上血緣最近的親人之一——尚書令霍光。

  “叔父!”霍嬗恭謹地行禮道。

  “子侯!”聽到了霍嬗的聲音,本來不苟言笑的霍光表情迅速解凍,笑著說道,“杜公的醫術果然高超,四十余日不見,子侯的身子已經大好了。”

  “這段時日有勞叔父掛心了。”霍嬗又道,“不知大父的身體可好?”

  從蓬萊回京後,霍嬗就只是比較匆忙地見過霍光一面。沒辦法,家裡的老爺子霍仲孺得了重病,霍光不得不快馬回了一趟老家平陽,並且在家鄉伺候了老父二十多天。以漢室的休沐制度,這無疑是天子給予霍氏的恩典。

  “已經沒有大礙了。大人乃是外邪入體多時,得知子侯重病後才一並發作。幸得平陽侯府的太醫診治,並沒有繼續惡化下去。等叔父將你的病症已經漸好的消息帶回去,大人的病好得更是快了三分。等我回來的時候,大人除了身體還有虛弱,已經沒有什麽大事了。”霍光摸了摸霍嬗的頭頂道。

  霍仲孺本身就是平陽縣的一介小吏,即使已經五十多歲了,也就是一個見識沒多高的鄉間小地主。

  無非就是年輕時長得帥一點,這才能勾搭上了平陽公主府侍女衛少兒。

  而且命也好,與衛少兒私通生下了大司馬、驃騎將軍、冠軍侯霍去病,正式娶妻生下了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霍光。父憑子貴,這才得以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史冊之上。

  但即使見識再怎麽淺薄,霍仲孺也很清楚霍嬗這個嗣冠軍侯對於整個霍氏而言意味著什麽。這個受天子寵信的長孫一旦死去,二兒子霍光在朝堂之上也就變得孤立無援,霍氏一族的榮光說不定就不能延續下去了。

  總不能指望自己的便宜小舅子衛青和便宜小姨子衛子夫會在關鍵時刻幫二兒子一把,說到底霍光與衛氏並無真正的血緣關系,就是個名義上的親戚而已。

  “侄兒之病竟連累大父病重,實在是不孝。”霍嬗語氣沉重地道。

  “要怨也怨不到你的頭上,那些給你下毒的鬼祟小人才是我霍氏之仇讎。”霍光擺了擺手道。

  “以直報怨,以德報德。這些鬼祟小人,侄兒早晚要讓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霍嬗沉聲道。

  “有什麽需要叔父幫忙的地方盡管講,叔父的手下雖然不如你的冠軍侯府人才眾多,但終究是有幾個得力下屬的。”霍光道。

  “眼下蓬萊一案尚在審理之中,一切都等廷尉府審出個結果再說,到時少不得要叔父給予援手。”霍嬗又道。

  “這個自然,我等皆天子之臣,切記不可恣意妄為。子侯這次病後沉穩了許多,這也是兄長在天之靈的庇佑。”

  霍嬗又道,“前些時日,燕王和廣陵王分別派人送了一些十分珍惜的滋補之物。侄兒隻用了不到三成,剩下的已經派人送到了平陽,想必對大父的病症能有些功效。”

  燕王派人給霍嬗送的滋補之物中最為難得的是那份年份百年以上的黨參。

  而廣陵王的禮物中也有一份珍貴程度不下於黨參的百年何首烏以及不少珍品鹿茸。聽說鹿茸還是這位大王親自打獵得來的,倒也符合這位空手與熊、野豬等猛獸搏鬥的人設。

  當然,天子那裡肯定還會有一份更好的滋補之物敬獻,以表示他們兩位皇子的孝心。

  順帶著還算是給他們的二哥劉閎上了一次眼藥水。反正涉案的齊王少府屬官薛周與齊王的關系是脫不開的,就算最後查清與劉閎無關,齊王也少不得一個禦下不嚴的責罰。

  他們送給天子和霍嬗這兩份禮物,一個是表示孝心並向霍嬗買好;另一個就是讓他們的父皇記住他們的好二哥之前幹了什麽讓君父傷心的齷齪事。想要爭奪太子位置,他們的太子哥哥是敵手不假,十分受君父喜愛的劉閎帶給他們的壓力並不比劉據低多少。

  霍光看了一眼太陽的位置,便道,“尚書台尚有急務需要處理,叔父先走一步。”

  “叔父請!”霍嬗躬身一禮道。

  目送霍光離去,至於霍嬗則是要到天子的身邊履行侍中的職責。

  來到宣室殿,霍嬗就看到天子正閱讀手裡捧著的一卷書冊。於是就走上前去,拜道:“臣恭問陛下聖安!”

  “子侯來了啊!”天子抬頭一看是霍嬗,就招了招手,把霍嬗叫到跟前,笑著問道:“剛才常朝結束,是與子孟說了一會話?”

  霍嬗道:“回稟陛下,確是如此!叔父剛從平陽回來,臣是向他問了問大父的病情。”

  “哦,霍仲孺的病可是好一些了?”天子問道。

  要不是看在故大司馬霍去病的面子上,天子連這一句都不想問。

  霍仲孺和霍去病名為父子,實際上霍仲孺從來沒有盡到過一天的父親之責。當初衛少兒懷孕期間,霍仲孺甚至都不想當霍去病的父親。就為了這件事,衛子夫、衛青都對這個便宜姐夫十分有意見,他也看不起這個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想認的孬種。

  還是後來霍去病出征的途中,認下了這個父親,並給他買下了大量田宅。無論如何,也要給自己視若親子的霍去病一個面子。

  “已經好多了,臣替大父謝過陛下垂問!”霍嬗複又拜道。

  “那就好。”天子說到這裡,放下了手中的書卷,又問道,“對了,子侯對桑弘羊的平準之策怎麽看?”

  “平準之策臣了解的並不甚多,但治粟都尉長於財貨之道,朝中無一人能及,想必自有其道理。”霍嬗答道,“再者,天下商賈多有奸猾之輩,於諸般財貨流通之中中謀以巨利。貴則賣之,賤則買之,物價得到控制,則必有利於朝廷和庶民。”

  重農抑商乃是商鞅變法以後秦國的國策。漢承秦製,這一點也很完整的繼承了下來。反正對於老百姓而言填飽肚子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吃飽也沒有誰會閑著去造反。商人對於物資流通方面的貢獻對於天下大局來說只是極其微小的一部分。

  士、農、工、商,更是春秋時期就有的對平民的劃分,不過相對於其他三者而言,手握大量財富卻還要回過來購置田宅的商賈們無疑備受天下人的歧視。所以從漢室興起以來,罵商賈就是漢室的政治正確之一,霍嬗噴起來也是毫無心理壓力。

  “子侯說得好!商賈多有奸猾之輩,合當以此策治之。”天子撫掌大笑道。

  這些商賈們一面利用這高祖、太宗等人的政策掙下了大量錢財,一面又不用負擔多少商稅。偏偏他這個當皇帝的打仗需要用錢,居然除了卜式以外沒有一個商人、地主願意捐錢表示忠誠,你說他們該死不改死?

  在天子看來,天下的財富都應該屬於他這個上天之子。本來在呂後時期,還有過專門針對商稅的商律,不過是被勳貴大臣的一波反攻之後一並廢除了。弄得他這個皇帝想要復活商律,也隻好換幾個名目來搞事情。

  沒多久,就有一個宦官從外面走進來稟報道:“陛下,治粟都尉桑弘羊在殿外求見!”

  “快傳!”天子道,“子侯也旁聽一下吧。”

  四處征伐、修葺宮室、求仙問道、封禪泰山,這幾項那個不需要花大錢。對於能給他搞來錢財的桑弘羊,天子自然是十分看重的。

  “臣桑弘羊拜見陛下!”桑弘羊拜道。

  四十多歲的桑弘羊長相端正,身形壯碩,一張方臉上只有少許皺紋,一臉的精乾之色。

  霍嬗醒來以後還是頭一次正面見到這位沒有九卿之名,已有九卿之實的商賈之子。對於這位主持漢室財政之事三四十年,直到昭帝年間才被叔父霍光鬥倒的大佬。

  不過現在的桑弘羊和霍光之間還沒有什麽矛盾,甚至於在某些領域霍氏未嘗不可以與之開展合作。都是武帝一朝才開始崛起的新貴,和那幫老貴族們屬於是天然的政敵。

  “免禮!桑卿此來何事?”天子問道。

  桑弘羊道:“臣蒙陛下不棄,用為治粟都尉,自當為陛下排憂解難。除平準之策外,臣尚有納粟拜爵之策可以為國庫增收。”

  “納粟拜爵?卿繼續說下去”天子很有興趣地問道。

  歧視商人歸歧視商人,畢竟重農抑商是國策。在漢室,從上至下歷來沒有恥於言利的說法。

  當年的大長公主劉嫖就相當貪財,為了錢財幫人跑個官什麽的那都是小意思。並且拿錢辦事,童叟無欺,口碑還相當好。而劉嫖僅僅是當年收受賄賂的大軍中比較突出的一個貴族罷了。

  桑弘羊又想出能給他搞錢的政策,那必須要好好聽一聽。

  “商鞅之時就已有納粟拜爵之製,多交粟帛就可以免除徭役。陛下又曾用募民買複之策,以為國庫之補益。民間之人多有財富,可許之納粟拜爵。為了這一官半職,想必有不少人願意花錢糧買官爵或者贖罪。”

  天子點了點頭。納粟拜爵這個政策他當然知道,只不過原來這種花錢買光、花錢贖罪之類的政策一直都隻適用於官員。

  再舉一下司馬遷的例子,司馬遷為了給李陵辯護,惹怒了天子。後來更是因為李陵被傳投降了匈奴,就要面臨大辟之刑。

  此時擺在司馬遷面前的一共兩條路,一條就是花錢贖罪,五十萬錢就可以免他一死。

  但是在他的《報任安書》裡提到,自己家裡很貧困,沒有足夠的錢來贖罪,朋友們也沒有人出面營救,皇帝的親近大臣又不肯替他說話。

  就是他寫信吐露真言的這個好朋友任安,也是歷任郎中、益州刺史等職務,也沒有出面幫他乾點啥。

  當時看到這一段課文的時候,霍嬗就覺得司馬遷這個人緣不行啊,連個願意幫他湊錢的朋友都沒有,最後只能胯下一涼,挨了那一刀。

  現在把這個范圍擴大到平民,想必那些有錢人也會甘願為自己買個一官半職或者爵位,犯了罪的花點錢贖罪也是理所應當的。

  “此議甚佳,愛卿回去寫一份奏疏呈上來。”天子平和地說道。

  “喏!”桑弘羊領命道。隨即又將大農一年來的收入情況和平準均輸的一些細節都向天子做了匯報。

  聽到桑弘羊說出大農今年八十萬萬的財政收入,實行平準之後更是能年增收十萬萬以上,天子更是覺得十分滿意。

  霍嬗則是心下暗暗佩服,桑弘羊的這種為官之道正是他立於武帝一朝而不倒的關鍵。將自己打造成財政領域獨一無二的幹才,又給天子搞來足以讓他揮霍的財富,又有誰能動搖他的地位。

  印象中上一次桑弘羊因算緡告緡而被群臣圍攻時,他也是來了這麽一招。 將政策實施以後的大餅畫出來,讓天子感覺到他的不可或缺。當然也有可能就是正常的公務匯報,人家桑弘羊壓根就不擔心天子會放棄對他的支持。

  對於桑弘羊提到的數據,霍嬗也是一點都不驚奇。景帝平定七國之亂後,漢室每年的財政收入就有七十億錢。等到當今天子繼位之後更是上升到了八十三億錢的巔峰值。

  這個看起來不錯的財政收入架不住天子能花啊,僅一次漠北之戰的賞賜,就花了二十億錢,至於那場戰爭的各項軍費再翻一倍也不止。沒有足夠的財政收入,漢室早就頂不住了。

  除了戰事以外,天子在其他領域的花錢速度也足以讓人汗顏,這個收入水平已經開始有些入不敷出。過兩年要是開始修建章宮,恐怕這些平準、均輸和納粟拜爵搞來的錢也不夠用。

  倒是桑弘羊的地位會穩於泰山。天子越缺錢,就越離不開桑弘羊這個首席經濟學家給他理財。

  桑弘羊總共匯報了將近一個時辰,天子也時不時提出一兩個問題,都得到了滿意的回答,便讓桑弘羊先下去了。

  PS:關於霍光的尚書令一職並無史料記載,就是作者杜撰的。以當時霍氏的地位,霍光是有資格擔任此職位的。

  郎官、曹官、侍中這些都是在霍去病的幫助下擔任的職務。等霍去病病逝後,霍光更是歷任奉車都尉、光祿大夫這些職務。

  武帝朝的尚書令,不是後來權傾朝野的錄尚書事,只是少府的屬官,權限也在中書謁者范圍內。所以給霍光安排這個職務,純屬作者懶得想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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