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輩跑山人常說，上山打圍必須人合心，馬合套。

　　關系一般的，你別跟他一起打圍，因為打圍的過程中，什麽情況都有可能發生，危險根本是人預料不到的。

　　只有鐵哥們兒、好兄弟，才會在危難關頭也不會拋棄你，甚至會不顧自己的安危來救你。

　　王大勝和王二勝，倆人是親兄弟。所以，即使被嚇得手麻腿軟，王二勝也要打那一槍。

　　所以，王大勝也會不顧一切地來救王二勝。

　　熊媽繞樹追了將近三十圈，已經追紅了眼，卻沒有注意到從旁邊秋子樹後繞過來的王大勝。

　　王大勝縮在秋子樹後，眼看著自己兄弟從眼前跑過，再等熊媽從自己正前方經過的一刹那，王大勝一步跨出，舉著侵刀就奔熊媽後背刺去。

　　“嗷……”

　　王大勝剛一發力，就聽不遠處傳來一聲熊叫，下一秒就見熊媽猛地一轉身，熊掌一揚往上一摟，王大勝隻覺虎口一麻，手中侵刀連刀帶棍飛上了樹。

　　王大勝順力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正好王二勝繞樹又一圈，抬頭一看，“媽呀”一聲，撲過來拽著王大勝棉襖領子就把他拽了起來。

　　哥倆順坡就跑，下坡路雪又滑，一路磕磕絆絆，可誰也不曾喊疼，連滾帶爬地下了崗子……

　　熊媽沒去追王家兄弟，剛才楊雄的示警落在她耳中就是呼救。

　　於是熊媽轉身就奔楊雄而去。

　　當熊媽趕到楊雄身旁時，和楊雄戰鬥的黑狗就只剩一條了，另一條黑狗安靜地躺在一旁，其肚子被楊雄抓破，腸子都流在了雪地上。

　　熊媽殺來，一爪抓起正和楊雄搏命的黑狗，拿在面前張口就咬。

　　哢！

　　黑狗脊背被熊媽咬穿，發出淒慘的叫聲。

　　熊媽熊臂一輪，黑狗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雪地上，兩條後腿齊齊一蹬，然後就一動不動了。

　　完成了屠殺的熊媽風輕雲淡地從楊雄身旁經過，沒有什麽舉動，更沒有任何言語，向著與王家兄弟相反的方向走去。

　　熊媽身後，楊雄急得直跳腳，那兩個獵人就這麽走了，明天回來報仇可怎麽辦?

　　但熊媽只是一隻熊，她理解不了楊雄動作，更理解不了楊雄口中發出的“嗷嗷”聲是什麽意思。

　　楊雄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他不敢自己去追王家兄弟，只能緊隨熊媽的腳步。

　　……

　　王家兄弟下到駝腰子，眼看熊媽、楊雄不曾追來，王二勝喊:“哥，哥。”

　　王大勝轉身，就聽王二勝道:“俺褲子濕了，你給俺攏火烤烤唄。”

　　東北這天兒，零下三十六、七度，尿濕的褲子一凍，就像揣著一褲兜子冰，梆硬梆硬，拔涼拔涼。

　　王二勝是真受不了了。

　　王大勝看了自己弟弟一眼，“老二，你自己攏火烤吧，白小兒一會兒挺不住。”說到此時，王大勝眼圈就紅了，下一秒，眼淚就下來了。

　　他剛才為了救王二勝，丟下了自己的兩條黑狗，在親兄弟和獵狗之間，王大勝選擇了自己的親弟弟，但可不代表王大勝對自己的狗沒有感情。

　　有位老獵人曾經說過，如果一個人對獵狗沒有什麽概念，就是既不喜歡，也不討厭。

　　那麽，假如他有機會跟著獵人、獵狗一起上山，看到過獵狗給主人乾活，累到連肉都吃不下地步。或是獵狗舍命救主人的情景時，他就會愛上獵狗。

　　凡是獵人，就沒有不愛獵狗的。

　　獵狗都是獵人從小到大一點點拖出來的，有頭狗的，就用頭狗拖。沒有頭狗的，獵人就自己當頭狗拖。

　　這裡面的情感，只有獵人和獵狗知道。

　　王大勝說完，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前方不遠處，白母狗趴在地上，長著嘴，伸著舌頭，肚皮緩緩地上下起伏著。

　　王大勝來到白母狗身前時，白母狗身下的白雪已被其體溫所融化，看見主人走來，白母狗扭動脖子，側頭看著王大勝，眼皮快速地眨動，一雙眼睛水汪汪的。

　　王大勝蹲下身，把白母狗抱起，向上托舉，把白母狗扛在自己脖子上。

　　王二勝早被嚇破了膽，哪敢自己留下來烤火，緊忙跟上哥哥腳步，倆人一路就回到了老趙頭的窩棚。

　　進到窩棚，王大勝讓王二勝坐在爐子前烤火，自己向老趙頭要了縫衣針和線，穿針引線之後，把針尖在火上燎了燎。

　　然後將白母狗身上纏的綁腿解開，為其縫合傷口。

　　王大勝是獵人，是套戶，他不是大夫。現在就是簡單的縫合，讓白母狗能堅持回到屯子，到時再去衛生所找大夫幫忙。

　　當縫衣針刺破狗皮的一瞬間，白母狗發出尖銳的哼聲，猛地回過頭，一口含住了王大勝的胳膊。

　　是含，不是咬。

　　那能咬獾子、咬野豬、咬黑熊的狗牙沒有給王大勝帶來絲毫的損傷，白母狗只是一含，隨即就松口，回過了頭。

　　王大勝給白母狗縫了四十三針，期間白母狗含了王大勝胳膊八次。

　　這時，王二勝上凍的褲子漸漸融化，隨著爐火烘烤，整個窩棚裡都是尿騷味兒。

　　作為窩棚的主人，老趙頭不但不在意，反而坐在王二勝身旁，詢問哥倆上山的經過。

　　當王二勝說到是楊雄把咬著熊媽的白公狗抓起並拋向王大勝時，一旁剛料理完白母狗的王大勝大吼一聲，“什麽！”

　　王大勝二十歲就跟著李佔江跑山打圍，今年已經三十三歲了，打了十三年圍，王大勝一直牢記打圍的第一要領，就是打槍必須避開狗。

　　拖狗不容易，獵狗從半大跟著獵人開始上山，到成活、出活，快的也要一年多、兩年，慢的甚至得三年。

　　幾年心血，一槍崩死，你還打什麽圍啊?

　　之前舉槍打熊媽前，王大勝看的清清楚楚，眼看見自家兩條黑狗被熊媽掀飛出去，白公狗處在熊媽身後，這才把槍上臉。

　　可他就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打到白公狗。

　　救弟、逃命、治狗時，王大勝來不及去想這個，而今聽王二勝一說，王大勝一屁股坐在炕頭，喃喃道:“那黑瞎崽子好是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