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舉領著手下的部眾，驅馬，這已經是第三天晚上了。
　　趕路途中，又死了一個。
　　那個孩子離火場太近，自走了就一直咳嗽，終於是支持不住，死掉了。
　　可憐的娃娃快咽氣，還在念叨那個早就亡身火場的老頭兒。
　　真快死的時候，連口水都喝不進去，捏著張文舉的手，嘴裡一個字一個字沙啞地說:“張大人，我家沒飯吃，要是你們能活了，救救我娘吧...我娘身子不好，沒了我在家乾活兒，她也過不了冬天。”
　　眾人嗚嗚地哭，人都是有感情的，黃土高原上的生活淒慘，所以黃土高原上的人平日裡有些冷漠，但這並不能說明，他們見到人死，不會動情。
　　和自己有關系的人死，他們很悲傷。
　　娃娃咽氣的時候兒，嘴唇上黑，張嘴裡面有黑有白，該是被熱氣燙死的。
　　張文舉不是神仙，他只是知道這娃娃死了，死了他也沒有辦法。
　　這娃娃還隻說了他娘身體不好，可沒來得及說地方。
　　張文舉問周圍的人:“你們誰認識他?曉得他家門所在?若是榆林過了此難，我去接他娘過來，看能不能照拂一下。”
　　一群兵裡沒有一個人說話的。
　　半晌兒，外面有個老頭子，乾巴地要命，咳嗽了一聲:“這娃娃衣服是好麻布，看走線，應該是綏德哪個軍堡來的。他們的新衣比其他地方的細發一些，那邊走貨，針線能挑揀到好的。”
　　張文舉倒是沒有繼續說話，叫眾人挖個坑把人埋了，催促自己的屬下上馬趕路。
　　綏德，很大啊。
　　那麽多的山溝裡面，又有誰知道，哪一個才是這娃娃的娘?
　　眾人趕路，張文舉並不擔心，他對路線很熟悉。
　　這時候著急。最快的辦法，就是不走官道，備足糧食，走大荒！
　　後世的毛烏素沙漠，現在是一片沙子和土混合的地方。
　　雖然它絕大部分在榆林長城以北的，可連著它的地方，卻平緩很多。
　　也就是說，沙漠連著榆林，榆林裡的沙地，叫大荒。
　　大荒有一個最大的優勢:路平，路平，馬就走得快。其他人不敢走，張文舉敢！
　　大荒也是個神奇的地方，李九州並不知情，大荒自從他們走了之後，進來很多賊。
　　老漢以前是經常折掃這地方的，對付賊人，老漢有辦法，尋摸了地方，找個機會乾掉就行。
　　老兄弟幾個總是乾這事兒，都成習慣了，安頓到了同濟城之後，他們也整日做。
　　只不過現在，他們乾的更接近年輕時候的本行而已。
　　巧的是，張文舉走大荒途中，發現有一處煙火！
　　一行人也是人困馬乏，這些兵沒有什麽行軍的經驗，張文舉不敢在再催促許多。
　　若是能借宿一宿，自然是好事，往前走，發現了一個山溝。
　　再看山溝中，有一個大大的爐子，像個巨大的寶瓶兒，立在地面。
　　爐子看著還新，裡面煙火不斷。
　　這地方，張文舉不認識，可這個爐子，他認識！
　　這是共濟會的爐子！
　　張文舉喜出過望！趕緊上前攀話，見到一個搬煤的家夥，張文舉問道:“你們可是同濟城李九州手下?李大人現在何處?我要與他說話！”
　　正說話，張文舉就覺得不對，這人衣衫襤褸，滿臉菜色，一看就是吃不飽的家夥！
　　同濟城哪裡有這些苦哈哈?
　　李九州，是不會把自己的屬下餓成這樣兒的。
　　山溝裡有人大喊了一聲，敲鑼打鼓的聲音響起。
　　烏拉拉衝出來許多漢子，張文舉更是驚訝！這些人從服裝上看，是流賊！
　　李自成離開同濟城之後，給自己盤了個地方，跟王嘉胤要了些人手，進了大荒。
　　本來是沒人的地，可李自成知道，大荒裡的山溝兒有門道兒。
　　能養活人、好藏身、裡面還有很多儲藏的煤炭。
　　複製一個同濟城，就是李自成的打算。
　　本來是不用的，可三天前，火工做好了槍械消失了，等李自成趕到現場，看到幾個流賊兵卒，腸穿肚爛地正招蒼蠅，李自成自然知道火工跑了。
　　一起消失的，還有盧肇慶，總兵大人真是有福啊！
　　本來山溝李自成是不會輕易來的，這個地方太偏，遠離人群，他李自成可不是李九州那個傻瓜，離開了人群。
　　就是離開了權力的核心，人多好發展，人少發展慢。
　　李自成知道的，誰成想火工跑了！
　　這幾天他塞了很多人進來。
　　高爐這個活兒也不艱難，李自成還參與過建設，有辦法的。
　　張文舉好巧不巧地作死，繞路走了大荒。
　　本來是嫌棄羊腸小道趕路太慢，走了大荒雖然路遠，能快一些，他想走“高速”來著。
　　這一繞，終於繞到賊軍懷裡來了！
　　只是李自成現在不在，張文舉見到千百個賊人往過來趕，又是嘴裡大喊:“跑！跑！跑！”
　　完蛋了，張文舉這是跑了一路！這也是他的性格使然， 他是個斥候，能不和人打仗，就不和人打仗。
　　消息，才是斥候的戰功。
　　這群賊軍哪裡能放他們走?有馬匹的、沒馬匹的都起身追。
　　後面還有槍響?！
　　張文舉更是心中大駭！流賊有了槍！這定然是李九州這個家夥搞的鬼！顧不上分辨了，先跑再說！
　　有槍的流賊，太恐怖了！
　　索信賊人馬匹不如官軍，他們的槍械也很劣質。
　　就算是同濟城的槍，打移動靶也不怎地，除非近距離用霰彈，同濟城的槍，現在還做不到“準”。
　　李九州解決了火力，準頭這方面，甚至比不上後世的BB彈玩具槍。
　　只是威力巨大罷了。
　　這才讓張文舉跑脫。
　　離開山溝，張文舉卻迎面撞上了賊人——李自成正帶人往來趕呢！
　　這夥人不多，三百，可是人人有馬。
　　最令人想不到的事是:他們都有馬，還都是從官軍手中繳獲的戰馬。
　　遠遠的就看見對方加速過來，張文舉心如死灰:自己這邊人困馬乏，可敵軍卻是馬力充足，馬是個畜生，歇不好會跑死的。
　　大荒裡沒有馬，活著是妄想，張文舉更是神殤。
　　只是細看，卻是熟人?來人正是李自成！
　　李自成見過張文舉，這個獨眼龍自己還打過，早早就認了出來:“獨眼龍！?嘿，巧了！怎麽?吃不上飯來拜我的碼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