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槍在火工手下，並不需要太久的時間。
　　這活兒他太熟了，畢竟同濟城的槍械現在好幾個版本、前後好多次的改進，火工在製造這一塊，手藝很快。
　　最麻煩的部分，是模具，好在火工玩兒泥巴的手法很好。
　　黃土高原上不缺膠泥，膠泥嵌合煤粉，可以得到兩種東西:蜂窩煤和耐火磚。
　　火工從李九州製造高爐的手法中得到啟發，用耐火磚做的模具最是好用！
　　材料耐熱，只要模具精細，出成品肯定不用操心。
　　火工團把著，捏模具，好似捏麵團的老奶奶，盧肇慶身上捆著身子，靠著炕沿兒;倆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
　　也沒什麽特別的，都是家常。
　　一個火工、一個總兵，二人被亂賊裹挾;平靜的歲月，才是二人最珍重的，哪怕這日子僅能正常一小會兒，也行。
　　現在的光景，這點兒閑暇，跟人快淹死的時候兒，透了口氣似的。
　　模具好了，接下來就是鑄造了煉鐵;這個環節盧肇慶就插不上話，坩堝裡滾燙的鐵水，可等不了太久。
　　沒有高爐，火力不僅不持久，還不穩定。
　　火工見鐵水反紅，一刻沒停就往模具裡倒。
　　門外有兩個看守的賊兵，高迎祥昨日交代過李自成，火工要是聽話，自然吃喝無憂，在關鍵工序教兩個徒弟出來，他就可以回去了。
　　若是他不聽話，這兩個守門的兵，自然是火工的牛頭馬面。
　　可李自成當然不曉得，火工每次製作槍械，盡管看著工序繁雜，卻實在都是小道。
　　匠人打鐵的手法很多，究其本質——都是與碳作鬥爭。
　　槍管的製造在火工眼裡不甚關鍵，嚴絲合縫、不要歪曲就可以。
　　工業製造方面，火工也是個“外行”，作坊式的生產，能用就行，根本就不敢要求精度。
　　故而，火工的手藝，全在一個煉鐵上。
　　火力掌控火力、鐵渣熬製的功夫最傳神。
　　鐵子們到底是“幾分熟”。才是火工的看家本領。
　　要是其他的鐵匠來觀摩學習火工煉鐵，興許還能探點兒門路。
　　這事兒就是高迎祥運氣不佳了，工期太趕，鋼鐵需求大。
　　這幾個鐵匠怕鐵不夠用，自己也煉，最後就等著學習“大師”如何製作呢。
　　也就第二日時候，槍管和其他部件已經開始出爐，火工的東西，鑄造之後，打磨一下就行了，粗活兒。
　　好在這裡木頭不短缺，火工修著一個槍屁股，有一句、沒一句地又開始和盧肇慶聊閑天兒。
　　都是關於京城的事兒。
　　盧肇慶對京城門兒清，直講的屋裡人頭暈目眩:還有三四個學徒的鐵匠呢。
　　古代學徒的行情李九州本就非常不喜歡，蓋因這幫徒弟太尊重師傅了。
　　大明學徒這事兒，就講究一個:師規、徒從。
　　啥也不能問，這幾個鐵匠野門子進來，沒教過學費正經拜師，實話說都是偷師，還是強盜式的偷師。
　　火工可不是個好東西！
　　死活半天使壞，橫豎就在槍托兒上下功夫。
　　那幾個偷師的鐵匠手起刀落，跟著火工的動作開始劃拉。
　　盧肇慶跟個粽子似的被扔在炕上，嘴裡樂呵的要命，人間的一切喜劇，都有個悲劇的內核。
　　蓋因為人這個東西，看到別人倒霉，總會有些莫名地開心。
　　幾個鐵匠被火工玩兒地團團轉，這一次，鐵是火工出的，火工自然不會告訴他們，只有好鐵，才能出好貨。
　　鐵匠們不是不懂這個道理，可他們眼中完全被火工的手藝蒙住了雙眼。
　　有些東西，師傅若是故意不說，要徒弟來品，可能細細一品，就?是一輩子。
　　不過這幾個人，終歸還算是學到了點兒東西。
　　雖然糟粕巨多，可手上若是有好鐵，還是能做的。
　　最關鍵的問題是，好鐵在明朝，很少。
　　故而，火工心裡不怕自己的手藝外流——煉鐵，才是關鍵。
　　到了火藥這一塊兒，可就不是火工透不透露的問題了。
　　李自成的火藥玩兒地可比他好多了！
　　當時李九州在火藥這一塊完全是疏漏的，李九州到底是第一次當領導，犯了新領導普遍都會犯的一個錯誤:
　　錯信。
　　他信任李自成太多，火藥配方和子彈配方的外流，從李自成出走開始，就徹底改變了天下格局。
　　火工不以為意的東西，後來，全天下人都不能忘記。
　　火藥本是一種能量不高的炸藥，可一步步的優化下去，共濟會的蛋清、摻糖配方的火藥，自然比大明的火藥強的太多！
　　有一句話是這麽說的，人類的科技，從古到今都是燒熱水。
　　可使喚乾柴和用天然氣、電磁爐、太陽燒熱水肯定是不一樣的。
　　人類歷史上，但凡涉及到殺人的發明創造;只要效率上有一絲絲的提升，換來的都是巨大的收益！當然，死人是肯定的。
　　大明火銃受限很多，第一是換彈繁複，第二是清理保養麻煩，第三是威力不足，第四是彈道不穩。
　　任何一種武器， 在精進到一定程度之前，從性能上來說，都是模糊的:所以大師的刀和二狗子打出來的刀不一樣。
　　手感區別太大，使喚起來不如臂指使，自然價錢區別很大。
　　李九州每天做夢都想要得到的各種黑科技，最終落實下來的，卻是一把大屁股的神威無敵霹靂槍;他以為自己手中的槍械不甚神奇。
　　連李九州都沒想到，神威無敵霹靂槍和它的仿製品們，給大明的土地帶來了多麽深遠的影響。
　　火藥的配方，更是如此！
　　此時，後知後覺的李九州，還在同濟城裡過著沒羞沒臊的日子。
　　雖然放走李自成，也任由李自成帶走火工沒有阻攔這件事，成為了李九州此生最大的汙點;
　　可畢竟他只是個凡人，更是個沒什麽閱歷歷練的凡人。
　　人生之奇，蓋不過三個字:不知道。
　　同濟城的眾人，根本就不知道現在長城的南邊兒，到底開演了什麽大戲。
　　他們還在籌備礦城，也不能怪他們短視，白雲寶格達，那可真是寶疙瘩！
　　今兒早上，南邊兒的佳州綏德邊界，一場決戰開始;今兒早上，睡了個通透的總兵吳自勉幽幽醒來;今兒早上，閻王女早起就吐了;今兒早上，崇禎皇帝朱由檢才放下手中的案牘。
　　大明皇帝瞅了一眼案幾上的神威無敵霹靂槍圖案，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輕輕說了一聲:“願老天護佑、祖宗照拂，保我大明，萬世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