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娃娃海哭，漢子沒錢——世上五件最難的事兒，剩下一件就是江湖。

　　不少西方文學家講過:一切故事都來自於聖經，只因為聖經中的故事可以引出好幾個“模板”故事。

　　現實當中，不論是西方的上帝，還是東方的昊天大帝、元始天尊、甚至是盤古爺爺，都不能改變現實的荒誕。

　　現實，不是故事。

　　現實，是江湖，是人心。

　　李九州正在發愁這幫子流民心口不一的時候，老刁又回來了，他帶來的不是其他貨物，而是人。

　　一覺睡起來，同濟城外黑壓壓地，全是，人！要不是老漢臨明看見幾個巡夜的兄弟掉了下去。

　　這會兒，同濟城睡得正香！城下這麽多人，城頭早就站開了共濟會的槍手。

　　大家都走得急，好些人衣服都沒穿全乎。

　　李九州剛上城頭兒，老刁在底下怪叫:“李會長！嘿！你這個當家的可算是出來啦！我老刁自己把生意帶上門兒來啦！價錢得另算！”

　　老刁站在人群的最前頭，興奮地搓手。

　　李九州仔細一看底下這些人，心裡一顫！

　　什麽叫窮酸怪相?！什麽叫衣衫襤褸?這群人讓李九州成功回想起自己去福利院的情形。

　　福利院的人，不盡然都是可憐人，但他們往往都是失去希望的人。

　　福利院的小孩兒，眼睛裡往往是彌散開來的，他不知道誰可以和他傾訴，他不知道誰可以信任，也不知道誰可以作為朋友。

　　這群人的眼神中，恰巧就是這樣的色彩。

　　李九州心裡面升起龐雜交錯的感覺——這群人，很複雜。

　　他們身上很黑，不是曬的黑，是一種乾巴的黑，結痂的黑，一個個斑點的黑——這是凍傷！

　　李九州當然曉得，一個人的經歷，就是他最好的紋身。

　　歲月雕刻在身體上的印記，是永遠無法抹平的。

　　這群人，讓李九州肝膽顫！

　　老刁走了多久?二十幾天不到一個月，他哪裡來的這麽多人?！這群人斷斷不是本地人，榆林本地遠沒有這麽寒冷，窯洞雖然土了吧唧的，可真的抗寒！

　　更別說榆林有很多的煤炭，只要尋個靠譜的地方，過冬燒炭總是有辦法的;只要能不停找到碳燒就沒事，若是不走運被官府發現了，那也活不到同濟城下。

　　從面相上來看，這群人，真是一大群苦精靈！

　　看慣了西北桀驁的李九州，一眼就在人群中發現了好幾個不一樣的色彩:

　　那是殺人的眼神！那是吃人的眼神！那是摻了人命的眼珠子！

　　李九州瞬間滿臉堆笑:“刁老板，別來無恙啊！怎麽個價錢?你且說！別看這麽多人，我李九州還是付得起的！”

　　底下老刁接嘴就答應:“嘿！你個狗東西！好你個李九州，又要欺付我老刁了不是?老刁我要漲價！一千個人，收你一把神威無敵霹靂槍不虧吧?！啊?哈哈哈哈！老刁給你算過了，今兒啊，你李九州不得十來把槍，是滿足不了我老刁的胃口的！”

　　李九州哈哈大笑:“好啊！那我就還個價，一千一百人給你一把槍，我們的槍最近又有了新的工藝，這價錢你不虧！”

　　李九州說話間，手下卻是緊緊攥著槍，指頭懟了懟精靈兒，精靈兒一愣，問道:“九州哥，有啥吩咐?”

　　悶雷一般的聲音從城頭滾落，老刁面色一滯，厲聲道:“李九州！我老刁是來做生意的！你可別想歪了！老子好不容易給你弄了這麽多苦哈哈！這些人跟著老子來，

是要混口溫飽的！都是從沒吃過飽飯的苦命人！你好歹開門叫我們進去坐坐，天高路遠，這麽對待客人可就是你小子不對了！”　　李九州眼睛一怔，哈哈大笑:“哎呀，我是想叫精靈兒去開門！自然是要引你們進來！大柱！羊肉做上！”

　　大柱笑呵呵地接話，把精靈兒肩膀一摟:“哥，咱們開門去！”剛沒下幾步階梯，大柱趴在精靈兒的耳朵上悄悄說:“哥，你腿腳快，你去南門，拒馬拉出來，暗釘和鋼索也趕緊扯上！門用鐵條插住嘍！火工叔做的門可不怎麽厚...”

　　精靈兒嘿嘿一笑，悄悄說:“我是騙他們呢，咱們同濟城裡哪裡有夠一萬多人吃的羊肉?！這老刁一著急，倒是抖了底子，不是好人！”

　　李九州在城頭兒也沒閑著:“老刁啊，你帶來的人行不行啊?雖然人多，別TM一個個的都是病鬼！想吃飽可以，老子的同濟城可要的是乾活兒的人！銀州城裡的好店家，都不要腿腳不靈便的家夥！開門之前，我總得驗貨！叫後生漢子們把上衣脫了我看看?！”

　　老刁臉上剛才殘存的一絲厲色，現在打消了一半兒，把人當牛馬論買賣，這李九州可真想得出來。

　　老刁還口:“好你個李九州，買賣人口可是大明朝的大罪！你不想要腦袋了?！哈哈哈哈！我身後的弟兄們走了一路了，你快快開門，能走遠路的漢子，哪裡有身體差的！”

　　李九州摸著下巴嘿嘿一笑:“老刁啊，老刁，我問問你，你們走了多遠的路?又怎麽突然出現在我們同濟城的城牆底下的?好厲害的功夫啊！悄不聲兒地，走我們臉上來了?！”

　　老刁嘿了一句:“李九州， 我們忙著和你做生意，你把城門打開，生意做完你好我好大家好，不開城門...這麽多人到了你同濟城下，你以為...你的城當真就進不得麽?”

　　老刁話音剛落，這人嗖地竄回人堆，人群一擁而上，擁擠之間，黑壓壓的一片就上來了！

　　李九州看見好幾個壯漢卻沒動！人群自然給他留出了一個展身手的空間。

　　這些漢子精光著右臂，都是些較為低矮之人，小胳膊卻粗的可怕！

　　李九州一看他們的胳膊，直接就藏在了城牆下！

　　善射之人，大胳膊小胳膊幾乎是一般粗！後背如龜殼一般炸起，胸前往往沒有太大的起伏，只是平結實。

　　胸肌，其實就是最沒用的肌肉，若是發力，背闊肌結合腰腹，臀部到大腿最後到腳，更加順暢，拉弓，也是如此！

　　須臾之間，一輪羽箭就射上城頭，與韃靼人的羽箭不同，這些要命的羽箭，都是松木做的杆兒，前面嵌合著的有些還是獸骨！

　　老漢大叫:“趴下！趴下！別露頭！建奴善射！別抬頭！據槍！後面的人取甲！取甲！都別亂！”

　　李九州的腦子都要炸掉了，建奴！後金！這老刁竟帶了一萬滿人！

　　滿一上萬，無邊無際！

　　這些家夥悄不聲兒摸到城下，巡夜的兄弟們呢?

　　李九州正想，城頭上飛上來一個個鎖勾，只是一搭，隨即鉤子就深深扎進城牆當中。

　　李九州引以為豪的磚牆，在鎖勾之下，脆生地像豆腐渣。

　　共濟會這一低頭，卻是整場戰役，再也沒有抬頭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