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車駕一路西行,穿過函谷關,來到新安縣內。
時間已是傍晚,太陽漸漸將身形躲進群山,天色慢慢昏暗下來,隻留一下一道美麗的晚霞。
呂布策馬追上車駕,詢問劉協的意願,命眾人加緊行軍,行到新安城休息。
車駕行到新安城,守將馮爽被阻在崤山以西,尚未返回,城中隻為最高僅是一員姓王的校尉。
他見呂布、董璜、董旻等人隨天子車駕至此,匆忙出城迎接,將眾人迎進城內安頓。
有趣的是,王校尉出得城門,第一個拜見的居然不是劉協,而是董旻、呂布等人。西涼軍一個校尉敢將天子晾在一邊,可見天子的威勢已經衰微到何種地步。
劉協正要進城,突然聽得身後一陣騷亂,不知出了何事。
他轉身順著眾人的目光望去,東邊的天空一片火紅,將已經完全灰暗下來的天空點亮,猶如白晝。
那裡正是洛陽的方向。
劉協心中一陣痛楚,身形也有些站不穩,心道:“老祖宗的基業真的就要葬送在我的受傷了嗎?”
他清楚洛陽城必然遭到了嚴重的破壞,不知道老祖宗們的陵墓是否也受到了波及。
百官與百姓見到此等光景,隊伍中滿是啜泣與咒罵之聲。
原來,董卓在破壞完陵墓之後,為了掩蓋痕跡,故意命人在洛陽各處縱火,準備將洛陽這座都城付之一炬。
做完這一切之後,董卓則旁若無事地率軍出城,駐扎在洛陽圬附近,光是財寶便用光了洛陽城內剩余的全部馬車。
王允趁著騷亂將黃琬、楊瓚、士孫瑞等人召集到身邊,言明他已書信聯絡弘農王,欲令其在西遷途中將劉協救走。
他對眾人言道:“弘農王應守在崤山谷口,我等相機行事。”
眾人皆言:“諾。”隨即各自散去,似從未一齊聚攏過。
王允心中正在思索如何將劉協送出去,突然發現呂布正向他走來。他表面上一團和氣,心中早有些惴惴不安,心道:“難道被他看見了?”
呂布走到他面前,見他臉上表情有些僵硬,以為是因為洛陽遭難一事,並未放於心上。
呂布關心的是另一件事,他方才在王允家眷中並未見到貂蟬,有些詫異,又有一些擔心,對王允言道:“司徒大人,本將見隊伍中少了您的義女,難道是出了什麽事嗎?”
王允見呂布問的是貂蟬,知道他並未看見幾人私下聚在一起,心中的大石隨之落地,言道:“洛陽萬事複雜,某令小女回並州家鄉了。”
“哦。”
呂布聞言心中有些失落,只是歎了一聲沒有說話。
半晌,呂布苦笑著對王允言道:“不瞞司徒大人,貂蟬與本將失散的結發妻子頗為相像,本欲向大人求得貂蟬,只是一時難以啟齒,竟與她錯過了。”
王允聞言,慌忙歉身道:“奉先若早些言語,某斷然將貂蟬許配與你,老夫之錯也。”
王允言畢作勢便要躬身行禮,呂布趕緊將他攙住。兩人又閑聊了一會兒,董璜催促眾人進城,呂布便與王允分開,帶著一隊人馬沿著隊伍巡視去了。
百官隨劉協車駕入城,剩余的百姓、婢女、宦官、軍士則留在城外,原地扎營,生火造飯,準備在外過夜。
眾人為了趕路,早已錯過了晚飯的時辰,此時肚子都有些不滿,咕咕直叫。
一時間,火光及炊煙四起,綿延數裡。
劉協與百官食有熱飯,
住有瓦覆,城外的一部分人只能熱湯果腹,篝火暖身,而大部分百姓則連分得一些乾糧都已是一絲奢望,在寒冷的黑夜中擠在一起,冷餓交加。 此行董卓並未給呂布太多糧草,還要緊著百官、軍士們先填飽肚子,只能苦了隨行而來的百姓。
一個小孩子因為肚子餓,對父母又哭又鬧,其母只能一邊抱緊他,一邊抽泣,而其父,一個堂堂七尺男兒,亦只能坐在旁邊唉聲歎氣。
這是,一個老漢從懷中摸出一點乾糧,悄悄塞在孩子父親的手中,讓他先給孩子吃。
這個七尺男兒再三拜謝,將乾糧交給妻兒,緊緊抱著兩人,流下了淚水,自覺心中愧對妻兒。
這個孩子是幸運的,而更多的則是不幸。
半夜時分,隊伍中突然傳來了一陣騷動,董旻出帳詢問,方才知道是有一些百姓衝破軍士的守衛,向北逃走了。
董旻聞言,派人將馬牽來,命令將士:“若再有人逃走,格殺勿論。”
隨即他親率一隊軍士向北追去,將方才逃跑百姓的屍體帶了回來, 用來警告他眼中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百姓。
董旻聽著百姓的尖叫,看著他們瑟瑟發抖的身軀以及他們眼中的恐懼,感覺此舉效果不錯,便將屍體留下,率隊離開了。
方才從懷中摸出乾糧的老者捂著鼻子上前查看,看了一圈沒有看到那一家三口的身影,心中的石頭算是落了下來。
但是,當他轉身回去的時候,一個身體被壓在下面,只露出面龐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隨即他癱倒在地上,失聲痛哭。
此人正是那個孩子的父親,他一遇難,恐怕母子兩個也在劫難逃,他歎了一口氣,喃喃道:“造孽呀……”
這只是西遷隊伍中的一處。
城內,劉協此時尚未入睡,或者說他根本無法入睡。
他聽著城外百姓的哀嚎聲,心如刀絞,他方才命人打探情況,得來的回報卻是:“董將軍在屠殺逃走的百姓。”
他氣憤、悲傷、無奈……
他百感交集,各種情緒一股腦湧進心頭,而他還只是一個九歲孩子。
一個本應天真的年紀,卻要經受身邊豺狼環繞、身不由己的日子,“希望下輩子不要再生在帝王家了。”他心中想道。
劉協在榻上坐了一夜,耳邊的哀嚎聲從未斷絕,不知這一夜百姓們究竟遭受了多少苦難。
劉協用過早膳,李肅便催促著天子的車駕出發,一行人繼續上路,往長安進發。
大隊身後,有許多百姓在經過前一夜的煎熬之後沒能再次站起身,永遠留在了西遷的路上。
淒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