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衣隻覺渾身僵硬,用了三息時間才嗡嗡作響的腦海清空,逐漸恢復了清醒。眼前的人是將死之人,就算知道些什麽又有何用?不過是臨死前給她添點兒堵罷了。
她很快調整好心緒,並未故意擺出鎮定自若的神情,而是頗為好奇地問道:“你又是從哪裡看到的?”她沒有反駁那句“看到未來”,這對於她來說不是未來,是過去。她的未來,可光明著呐!
辛無真眼中閃過一絲譏誚,許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許是沒有力氣再拿喬擺姿態,總之說起話來直白得很,完全沒有要隱瞞的意思。
“那人自稱拂袖,許是你反目的親人吧?看來你們家......咳咳咳......沒一個好貨色。她對我說,我若是活下去,遲早有一日會與你結成血仇,我不相信,她便給我幻化出一段畫面。”
拂袖給辛無真看的正是他進入齊譽的丹藥鋪,用客人身份騙取信任,隨後偷襲盜寶的情形。畫面斷斷續續,很快跳到拂衣歸去發現此事,此後又在三千域四處搜尋他下落。
在辛無真上氣不接下氣的講述中,拂衣得知他初時並不相信這些畫面,眼見不一定為實,對於疑心深重的他來說,拂袖的來意更值得懷疑。
“可後來她拿出一些證據,我便不得不信了。”辛無真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恐懼,回光返照般撐著身子半靠在牆邊,猛咳一陣後才又接著開了口。
“她知道我的來歷,知道我做過的隱秘之事,描述得栩栩如生好像親眼所見一般,那些事誰都不知道,她怎麽會知道?”
“只有一種可能,她有某種窺測所有人的能力,過去,現在,將來......都逃不過她的眼。”
辛無真說著隻覺渾身發涼,以一種奇異而複雜的眼神看向拂衣,定定地看了許久。
“那些畫面,你也看到了吧?我殺了你未來好友,為了避免此事發生,你才會在初次見面時對我下禁製。你那些不符合女奴的舉動,也是因為看到了未來,領悟到了一些不屬於你境界的秘法,對不對?”
拂衣皺著眉,沒有回應。她沒必要和辛無真解釋什麽,隻想知道器靈找上辛無真是什麽意思。她可不認為這事是拂袖所為,這姑娘還沒這麽大本事。
器靈曾經透露他能窺測一些畫面,雖自稱看到的不多,還遺忘了不少,但拂衣還是認為他在鼎盛時期定能窺到三千域的每一個角落。
拂衣默默分析著器靈說過的話,他能窺測到自己死在飛升通道,說明前世的許多事他都一清二楚,只不過是裝瘋賣傻不想露出底牌而已。
他知曉辛無真曾殺害齊譽並不奇怪,怪的是他大老遠跑來告訴辛無真。拂衣探出神識仔仔細細掃了一遍眼前的半死人,確定他沒有任何可利用之處,心中疑竇更重了幾分。
不對。拂衣心頭警鈴忽然大作,腦中似有一股熱流竄出,直達四肢百骸,一時間手腳都有些僵硬。
她知道器靈記得前世一切,可器靈本不該知曉她記得前世。找到辛無真,恐怕是為了確定這一點!
拂衣咬了咬牙,老怪物還真夠狡猾,都快趕上她了。看來大家都顧忌著對方,不敢正面相對,全打著在背地裡搞小動作的算盤。
“他還問了你什麽事?”確定了這一點,拂衣反倒輕松了幾分,極力隱藏的事被器靈發現確實讓她擔憂,但眼下毀不掉這糟心玩意兒,她也只能盡量為將來做打算。
辛無真對“拂袖”沒有半點好感,聞言冷哼一聲道:“問我與你初見是何時,在何地,你做了什麽,說了什麽話。又問姓鍾的說過些什麽,有沒有提及家族內鬥。”
拂衣這下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看來器靈早就懷疑她了。不該出現在今時此地的鍾韻一直與她為伴,器靈自然能想到,她們兩人之一也具有前世記憶。
經過辛無真證實,很快就能得出擁有前世記憶的人是她,不是鍾韻。
老怪物藏得深,一副碎成渣導致實力散盡的模樣,其實從前看到的東西都記得清清楚楚。就算不能一次回憶起來,也總能通過某種方式強行回憶。
拂衣確定在寶瓶山後對峙時,器靈還沒有懷疑過她和鍾韻,那時候他多半還沒想起從前的畫面,否則不會輕易被她騙過去,還套了不少話出來。
他的轉變,應該是在東青殿中。他剛進入其中就與之前表現不同,確信她隱匿在某處之後,便開始透露一些幾乎無用的信息。
比起第一次透露信息,他的防備加重了許多。現在想來,正是因為他在懷疑,她與鍾韻究竟誰是重活了一世的人。
到他邀約大家一起打開石台取寶時,還說過此處與他們四個都有些關聯......器靈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多到讓人驚恐生畏。
拂衣終於清楚自己那一絲敬畏從何而來,那是面對難以撼動的強者、面對未知的力量產生的本能。
她無聲一歎,活過五百年的人族修士,在器靈眼中依然是個孩子。
普通孩子能在長者面前表演一時,聰明的孩子能利用長者的虛弱蒙蔽好一陣,但最終還是會被看得一清二楚。閱歷不足,眼界不夠,光靠聰明無法與之對抗,拂衣知道,若與器靈相鬥,她需要的是實力與大智慧。
“他問完你之後去了哪裡?”拂衣知道這是白問一句,但白問一句並不浪費時間,凡事還有個萬一呢。
辛無真冷笑著搖了搖頭,譏諷道:“我被你和姓宋的折磨成廢人一個,如何能知曉修道仙人的去處?”
拂衣翻了個白眼,做作個什麽勁,自己做了什麽事心裡沒點數?宋鴻遠沒把他丟在深山老林喂妖獸都算仁慈了。
“行了行了,你還有什麽話趕緊說完早點咽氣吧,我還要趕路。”
辛無真:“......”他但凡有點力氣,都想爬出去撿塊石頭砸在眼前之人的臉上!氣急攻心,又是一陣猛咳,在目光黯淡下去的最後關頭,他幾近無聲地歎道,“若幸運的人是我,該有多好......”
拂衣聽到這話,也忍不住搖頭一歎。“幸運的人?說得輕巧,誰又能靠幸運好一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