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蹲下撫摸著我的肩膀，更沒有人說這真是個不錯的夢想。故事裡的劇情根本不存在，沒有聖誕老人會實現我的願望。這個少年的夢，最終獲得的除了“重寫”二字，也就只有語文老師那不屑一顧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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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麽回來了?桐嶽的飯菜它不香嗎?”我沒什麽好氣地問道。

　　對方則是一臉囂張:“這不是周六周日了麽，我回來看看父母。反正我們桐嶽大學飯菜是真的香，你一輩子也吃不到的。”

　　穆明洋大概比我矮個三四公分，體重偏胖，一副厚重到接近兩千度的眼鏡，背著個不怎麽起眼的灰綠色書包。若看外表，那也就是個普通的肥宅高中生——

　　但，俗話說人不可貌相。穆明洋是屬於那種不愛搭理別人，並且自視甚高的那種。據說肥宅都是溫柔的動物，但這人明顯是個例外。

　　穆明洋不會在乎你是男是女。只要你有趣，這人就會願意跟你聊天，甩都甩不掉。反之，若你令其感到無聊，無論多麽可愛的女孩也會被他氣哭。

　　曾有個長相不錯的女生找穆明洋問題，卻反被他給羞辱了一番，二人很久都沒有再搭過腔。至於原因也很簡單，穆明洋一臉不屑地對那女生說:“就憑你的腦子，是不可能學會的。還是趕緊放棄，別耽誤我們這些要考大學的人的寶貴時間了，收拾收拾回家種地吧。”

　　後來，那個女生也考上了桐嶽大學，讓穆明洋相當欽佩。據說出了高考成績後，他專程去給那個女生賠禮道歉，最終獲得了對方的原諒。

　　也許這不算是肥宅吧，頂多是肥了些。真正的宅可是無法拒絕任何雌性生物，甚至擁有把一切物體給二次元化的超強能力。可這家夥卻是一視同仁，根本不管你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我正在回憶著過去的事情，穆明洋卻是抬了抬眼鏡，再次開口道:“喂，你中午有空沒?一起吃個飯唄。”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麻煩要來了。這樣的人居然會搭理我，並且邀請我去吃午飯，真的令人相當驚訝。不過我跟他就沒說過幾句話啊，吃飯為什麽要找我?

　　可我這邊也不好直接拒絕對方，只能問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有什麽理由嗎?”

　　穆明洋居然瞪大了雙眼，反過來質問我:“理由?不如說，你有什麽可以拒絕我的理由嗎?難道你有女朋友可以陪你吃飯嗎?不，你肯定沒有，所以你沒有理由！”

　　這人不知從哪裡來的底氣，甚至讓我感到些許敬佩。但這一眼就斷定我沒有女朋友的發言，還真是扎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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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之，我最終還是決定陪他去華特吃個午飯。不管怎麽說，高中三年的同學情面也還是多少要給一些的——即便他不會給你就是了。

　　華特是天行市本地的連鎖店，經營各種餐飲，深受眾人的喜愛。而正巧，在離我家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家。而我與穆明洋準備前往的就是那裡。

　　這路程大約有二十分鍾，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走了沒多久，穆明洋便問我說:“你在哪裡工作了?啤酒廠?磚窯?還是找了片農田種地去了?反正肯定是去給人當苦力了吧。”

　　這個人說話是真的難聽。他的所說的每一句話，吐出的每一個音符，都讓我擁有十足的理由去跟他乾上一架。

　　經過一番思想鬥爭，我最終收回了那不成熟的想法:“不，我在甜品店裡打工。

你不知道嗎?”　　對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眉毛逐漸縮成一團:“哈?我怎麽會知道。我沒關注過你，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難道你有什麽值得我欽佩的地方嗎?”

　　即便不願意承認，但我這些年確實沒乾成什麽事情，也隻得歎了口氣:“……還真沒有。”

　　穆明洋又得意了起來:“嘿嘿，知道就好。我也不是故意刁難你，但你都沒有認真完成過一件事情，不覺得可恥嗎?”

　　我立即敷衍著回答道:“是，是。我可恥，我有罪，我簡直不是人，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真是為整個生物界都抹黑了，十分抱歉。”

　　穆明洋固然自大，但卻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見我態度不怎麽好，對方也只是哼了一聲，不再理會我。

　　過了一會兒，對方又問了過來:“既然你不想學習，那你想幹什麽?要成為社會上的蛀蟲嗎?”

　　不知我的腦子是不是壞掉了，我還沒經過思考，居然就脫口而出了:“我想讓大家變得幸福……啊，不對！”

　　我心裡大喊不好。這個一看就不靠譜的答案，肯定又會被對方刁難的。這本不應該說出來的。

　　更何況我早已經明白了，這終究是個無法實現的夢。

　　“哼，這樣啊……”

　　然而出乎意料的，穆明洋卻沒有嘲笑我，反而正兒八經地對我說道:“若真有那個想法，就去腳踏實地用心乾吧。不要隻成為言語上的巨人，也不要覺得那是不切實際。”

　　看著穆明洋那仍掛著驕傲的臉龐，我一言不發。不過，自己卻是對他有了新的看法。

　　原來，他也能像正常人一樣說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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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學時曾寫過這樣的作文，題目是《我的夢想》。大家寫了很多自己想要成為的職業——科學家，時裝設計師，富商，明星，教師，醫生。當然，也有人寫希望父母身體健康，希望大家和諧相處，還有人說希望老師越來越漂亮。

　　可我並不夢想成為任何人，也不希望誰會長生不老，更不覺得這老師會多麽漂亮。自己只要作為世界上最普通的孩子而活，一直都能夠開心下去，這就足夠了。

　　於是我寫道:“我想讓大家都變得幸福。我們不需要錢，不用害怕那些壞人，也不會想要傷害別人。那真是個美好的世界。”

　　我的語言架構很簡單，也相當好懂。一個孩子最樸實的夢想而已，並不值得稱奇。

　　在那個理想世界，大家能夠共同面對困難，互幫互助，不分貧富，和諧相處。沒錯，它就呈現出那副光景。

　　“別的孩子都寫得不錯，怎麽就你是這麽個題材?拿回去重寫！你要寫自己的夢想，而不是這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課堂上，老師當眾把本子拍向我的腦袋。

　　沒有人蹲下撫摸著我的肩膀，更沒有人說這真是個不錯的夢想。故事裡的劇情根本不存在，沒有聖誕老人會實現我的願望。這個少年的夢，最終獲得的除了“重寫”二字，也就只有語文老師那不屑一顧的眼神。

　　她說，就衝著這篇無意義的文章，她就完全可以放棄我。可我不明白，為什麽?我哪裡寫錯了，哪裡做錯了?為什麽要放棄我?那是一個孩子最原始的夢。

　　高中時候再回想這個人，隻覺得她不配成為教師。每個孩子都不應該被放棄，而她更沒有資格放棄任何一個學生。這是作為教師的基本。

　　上了初中，語文老師換成了和藹的老婆婆。而那次期末考，作文題目是《愉快的假期》。

　　“假期並不怎麽愉快。同學們總是能找到夥伴，可我朋友很少。有時候在想，我只是不太正常嗎?能陪伴我的只有遊戲，可我也有些厭倦了。”

　　期末考出成績的那一天，她找我到辦公室裡談話。

　　老師緩緩摸著我的頭髮，和善地笑著:“你最近很有進步，老師很高興。李天一是個好孩子，就是稍微愛玩了點。不過不要緊，孩子嘛，愛玩是天性。”

　　她看著這個毫無自信的我，雙眼裡流露出濃濃的慈愛，不斷鼓勵這個從心底裡不自信的男孩。總結卷子的時候，她當著大家的面表揚了這篇作文——以寫出了真情實感為由。

　　高中時，語文老師是位優秀的女性。我們學習寫的第一篇正式的議論文，名為《努力》。

　　努力是沒有意義的——這是我的論點。事實上，全班同學也只有我自己寫了反面例子。

　　我列舉了許多反例，把論據不斷填充。看著這篇充滿強烈負面影響的作文，我知道自己肯定會被談話的。

　　果不其然。幾天后我被叫到了辦公室，原因正是那篇作文。

　　讓我沒想到的是，她似乎完全沒有要責怪我的意思:“李天一，你還真是別具一格啊，真是不愧對你這個名字。全班同學只有你一個人寫了這個論點——努力沒有意義。”

　　“我很感興趣，你為什麽認為努力是沒用的呢?當然，不是要教訓你，就是單純想了解你的想法。沒關系，大膽說說看。”

　　我也不怎麽在意， 便根據我的理解說了起來:“有資質的人無需努力，沒資質的人努力也沒用。而普通人終究是普通人，努不努力也無法成功。”

　　“唔，原來你是這麽想的啊。”

　　“你說的話不無道理。如果老師我有天賦，那應該已經成為了知名作家，而不是在這私立高中裡當個平凡的語文老師。”

　　我想要質問她:“那為什麽還……！”

　　老師瞬間大笑了起來:“換個角度來說吧。不努力也同樣沒有意義——我想你完全能夠舉出例子。”

　　我感覺自己被擺了一道。沒錯，我也同樣認同這個說法——不努力沒有意義。

　　可若這是成立的，那無論怎麽做，任何事情不就都是沒有意義的了嗎?這明顯不正確。

　　看著我犯難的模樣，她笑了:“世界上沒有絕對，多去思考也並不是壞事。順便問問，你的夢想是什麽?”

　　這個問題，我緩緩地吐出那幾個字眼。那些曾被狠狠拍在地上，並遭到反對的思想，再次被我拿了出來。

　　幸運的是，她並不認為這是無稽之談，反而顯現出一種欣賞的神情:“祝你願望成真，也希望你會為那個目標而貢獻出自己的力量。但在那之前，還是要認真學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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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那回憶中逐漸脫離出來，隻覺得自己曾經真是幼稚不堪。

　　讓大家變得幸福?一個甜品店的員工，一個不想努力的人，連維持自己的幸福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個願望，終究是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