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索的內心終於冷靜了下來，愧疚和不安重新充滿了他的內心，但是那種重新和哥哥相見的喜悅卻還是讓他十分的興奮。但是就在他想要去觸摸自己的哥哥的時候，他卻看到自己的哥哥向後退了一步，讓他伸出的手無法摸到他的手。

這在以往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他的哥哥是個非常溫柔的人，自己雖然不願意承認，並且和他在一起的時候自己哥哥的脾氣也會變差。但是他只會嫌棄的拍掉自己的手，而不是像現在這個樣子，連碰都不讓自己碰一下。

也就是說，自己真的被他憎恨了。

失落和負罪感讓他低下了自己的頭，不敢去看自己的哥哥，因為他多少也感覺到了，那種不斷壓抑自己內心的東西暫時已經離開了自己，自己的哥哥是來幫助自己的。但是他卻又如此的厭惡自己，這讓他感覺到矛盾和不安，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得到自己哥哥的諒解，更不知道自己的哥哥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非人的樣子。

“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他問了出來，語氣中滿是失落和不安。

“和你一樣的亞扎卡納……我在死者的世界無法相信我，還有那那麽多同門都竟然被你害死了，所以對你產生了你根本想象不到的怨恨，還有你之後背棄榮耀，並且讓母親忍受那樣的屈辱和磨難的行為，都讓我忍不住的想要殺了你。”

永恩頓了一下，他的手有些顫抖。

“你知不知道，在我們都死去之後，你已經是素馬長老唯一的弟子，我們母親唯一的兒子了！但是你卻都做了什麽！”

永恩的話中滿是怨恨，他看著亞索，就像是在看著一個仇人。

他原本可以平靜的離開這個世界，離開這個他一直操勞的世界當中，安靜的跟隨者狐仙前往彼岸，並且在那裡等待第二年的湛春節和自己的母親相聚。但是他心中對被亞索害死的不甘卻讓他被擷仙所吸引，在時候的世界重溫了被拉亞斯特殺死的一幕，以及只有亞索活下來的不甘。

但是就算是如此，他也並不會多說什麽，因為亞索是他的弟弟，盡管他們兄弟從小到大都看對方不順眼，如果不是兄弟的話肯定早就成為了仇人，但是為自己的兄弟付出生命，他心甘情願。而且他在死後也終於明白為什麽他會討厭亞索了，因為他本質上和亞索是一樣高傲的人，但是亞索卻有著他無法追上的天賦。

他憧憬素馬長老，因為是素馬長老幫助他們孤兒寡母生活了下來，更是教他們習武讀書，教導他們做人的道理，在他們弱小的時候保護這個村莊。所以他渴望成為素馬長老那樣的人，渴望自己成為素馬長老和自己的母親能夠驕傲的人。所以他為此倍加努力，並且成功地獲得了這些。

但是，亞索卻出現了，在那個男人出現在他們家的時候，永恩甚至一度有永遠住進素馬長老，或者隨便找個道場做雜工的念頭，因為他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而打擾母親的幸福。但是他的母親卻留下了他，讓他可以在新的家庭當中也有一席之地，素馬長老收他為徒更是極大地減輕了他們家庭的困難。

永恩本以為以後他們會這樣幸福的生活下去。

但是那個男人卻在留下亞索之後離開了！他毀了這一切！

在他和母親盡可能的維持這個家的時候，那個人留下了嗷嗷待哺的亞索就離開了！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讓原本就風雨飄渺的家直接陷入了崩潰的邊緣。自己的母親盡一切可能想要養活他們兄弟，但是一個弱女子養活兩個小孩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如果不是素馬長老的幫助，那麽永恩覺得自己一家的下場並不會多好。這讓永恩對責任十分的看重，但是他卻沒有在亞索的身上看到這些，他只看到了一個和那個拋妻棄子的男人一模一樣的混帳！

打架，偷東西，對家裡的活不上心，練劍的時候只知道偷懶，總是讓母親哭泣和傷心。

亞索享受著他們努力得來的平靜生活，但是卻沒有善待他，反而覺得理所應當，和他那個父親一模一樣！但是他的天賦卻強的可怕，是一個天生的劍客。輕而易舉的就學會了別人需要勤學苦練才能夠掌握的劍技，不用怎麽辛苦訓練，就能夠擁有超出常人的身體素質，並且就連無比困難的禦風劍術，他學起來也如同本能一樣的輕松。

這，讓永恩無比的嫉妒。

他嫉妒亞索不用為生活操心，因為有一堆人為他操心，他嫉妒亞索的天賦，因為他的天賦和實力雖然也算是出眾，但那毫無疑問的是靠著常人數倍勤學苦練才能夠換來。他討厭亞索，因為他明明才是弟弟，實力卻遠超了他這個哥哥。

但是亞索什麽都不用做，他就什麽都有了。他也沒有付出那麽多的努力，就獲得了超越自己的實力。

但是他一直隱藏著自己的嫉妒，因為他是哥哥，而且……

他其實很喜歡亞索，不管是他和自己打鬧時候的天真，還是維護自己母親名譽時的凶狠，又或者是時不時弄來一些獵物改善生活時的懂事。再要麽就是在自己的逼迫下不情不願的練劍，改掉他身上壞毛病時候的哭喪臉，和他那越來越強的實力給自己家帶來的改變，還有母親臉上的微笑。

最重要的是，盡管亞索越來越放蕩不羈，但是他也逐漸變得可靠了起來，不像他的父親一樣，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雖然他永遠都不會喜歡他那過度張揚的個性，但是亞索逐漸成為一個男子漢的事實，卻還是讓他感覺到了欣慰。

他都覺得自己的這份嫉妒會慢慢的深藏自己的心底，直到壓縮徹底懂事，並且了解他們的付出和苦心，徹底代替自己成為素馬長老和自己母親的驕傲的那一天。

那時候，他恐怕就可以放棄身上的擔子，露出純粹的劍客的一面了，真正的和自己的弟弟一決高下。

但是，一切都變了，被那個拉亞斯特殺死之後，他本以為亞索會堅強的站起來，代替自己和那些死去的同袍扛起道場的榮譽，扛起他們家的大梁，會好好的照顧母親，讓母親能夠一個安穩的晚年。

但是他卻在擷仙那裡看到了什麽?

一個連刀都被人放在尿壺裡撒尿都完全無所謂，整天酗酒，把什麽活都讓自己母親做，自己只在家中醉生夢死的活下去的混帳?！無視了師父的痛苦，還有其他人的期望，隻沉浸於自己的悲傷，卻不敢承擔這份責任的砸碎?！甚至連被亞扎卡納附身都無所謂，一心隻想逃避的廢物！

一個，和他那個拋妻棄子的父親一模一樣的廢物！

我犧牲一切，就是為了讓你這個廢物活下來的嗎?！

這對永恩來說是無法容忍的事情，因為他的責任感讓他根本就無法無視這樣的事情，他更不能夠容忍自己的生命最終隻換來了一個廢物活下來。並且自己只能夠看著這個廢物毀滅自己珍視的一切，讓自己為之努力的一切都在他死後煙消雲散。

他要看到自己的母親幸福的過完後半生，他要看到素馬長老能夠為每一個弟子的成就而大笑出來，他要看著自己不成器的弟弟成為一個頂天立地，並且負責人的男子漢。所以他不能死，絕對不能夠只是看著這一切，他必須能夠行動，必須能夠回到人類的世界，必須能夠擁有足夠的力量！

所以，在被迫被亞扎卡納偷襲附身之後，永恩就坦然的接受了這亞扎卡納的力量，內心更是被仇恨和不甘所籠罩。並且開始在艾歐尼亞的大地上流浪，追尋著亞索，還有那些殺死自己的怪物的信息。他在這個過程當中也慢慢的找回了自己的理智，更是在見識到虛空的力量之後徹底的清醒了過來，雙眼不再完全的被仇恨籠罩，並且找到了自己弟弟的蹤影。

壓抑著自己心中的殺意，還有自己體內亞扎卡納的狂笑，永恩忍耐住了自己殺死自己的弟弟的衝動，因為他看到了，自己的弟弟並非無藥可救。

他的心中尚存著榮譽，但是他卻不敢面對自己過往的錯誤。他還像是一個小孩子一樣渴望著有什麽人能夠突然站出來幫助他解決一切，就像是曾經的自己，母親，還有素馬長老一樣。

他還像是一個孩子，他的人生太過順風順水了，自己為他考慮了那麽多，結果卻讓他根本不敢承擔這個責任了。

因為自己不在了，素馬長老老了，自己的母親也老了。

亞索，必須學會如何承擔自己的責任了。自己的怨恨也好，自己的不甘也好，固然有著自己不想死去和對亞索的嫉妒，但是……

“……但我已經接受了現在的自己，亞索，我的力量來源自對你的憎恨。但是，我卻不會殺了你，因為現在只有你才能夠照顧我們的母親，還有，重建素馬長老的道場。你必須肩負起這個責任，因為除了你以外，沒有任何人能夠做到這件事。”

亞索聽到這話之後下意識的想要逃跑，那麽多人的死，甚至自己的哥哥都因為自己的決定而死去，讓他不敢再相信自己的認知和判斷了，他害怕自己再次做出判斷之後，會將自己僅剩的親人和尊敬的人都害死，讓他只能夠徹底的在世界上一個人，再也沒有一個歸處。

他害怕成為一陣永遠沒有居所的風。

他躲閃著永恩的目光，不敢去看永恩的表情。

“我已經犯下大錯，已經是一個罪人了，我沒有資格去做那些事情了。現在所有的人都想要殺了我來洗刷素馬長老的恥辱，而我……我覺得我死在他們的手中比較好，只有這樣才能夠讓素馬長老的恥辱被洗刷乾淨……因為我害死了你們……”

亞索咬著牙說出了自己內心最真實的話語，因為他就是這麽覺得的，如果他是冤枉的，如果沒有人聽他的辯解的話，他會逃跑，並且不斷的找到真凶。但是錯誤是他的，他的敵人也是他無法擊敗的，他引以為豪的禦風劍術甚至連對方的表皮都擦不破，他再修煉幾十年也一定是打不過的。

所以他還不如去死。

這樣的亞索讓永恩真的很想要殺了他，殺了這個如此懦弱的廢物，但是亞索對他們死的悲痛卻讓他的內心多出了一股暖流，難得的兄弟之間的親情就在這一刻流進了他們的心中。不過兩個人都不會承認這一點，也都不會相信這一點。

而亞索也覺得自己沒臉見永恩，尤其是知道了永恩為什麽回來之後，他現在隻想要一頭扎進土裡面，當自己不存在。

但是永恩卻明白，自己這個混帳弟弟在他出現，並且表露出自己身份的時候就已經注定清醒了，因為就像是他看不慣亞索一樣，亞索也看不慣他。他一直討厭自己這個哥哥將他當做是兒子來管教，也討厭自己用自己的標準去要求他這個大天才，更看不慣自己把一切責任都攬到自己頭上，從而忽視了自己想法的作為。

所以他知道自己想要勸服亞索，只需要再說一句話而已。

“所以，你認輸了?”

“……或許我才是錯的那個。”

“你有哪一次對過嗎?”

這句話讓亞索忍不住的揉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然後抬起了自己的頭。

“至少……我在劍術上總是對的。”

永恩抬了抬眉毛，因為這件事是他一直都無法忍受的事實， 也是他嫉妒的元凶，所以他毫不留情的出言諷刺了出來。

“是嗎?那你現在還舉得起你的劍嗎?你還以你的劍為榮嗎?”

亞索再次低頭看向了自己手中的斷劍，斷劍不斷的顫抖和清鳴著，這個已經斷裂的老夥計，現在正在呼喚著自己，呼喚著曾經那個意氣風發，覺得天下之大自己大可去得，沒有什麽事能夠辦不到的自己。最主要的是，自己的心也在呼喚著曾經的那個自己，呼喚著自己的重新振作。

他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不能夠在頹廢下去了，自己的哥哥為了自己從地獄重新爬了回來，並且斬斷了自己和亞扎卡納的聯系，如果他繼續墮落下去的話……

“我從沒有否認我比你強這一點。”

那不就承認自己比這個混帳哥哥要差了嗎?

“混帳東西。”

永恩輕哼了一聲，他將劍重新收回了鞘中，然後他的身影就消散無蹤，下一次出現的時候，他就已經出現在了僅存的一顆樹上了。

亞索連忙跑了兩步，追上了自己的哥哥，最終還是有些猶豫的問了出來。

“他們都說只有傻瓜才會相信我還有希望，你就這麽相信我不會繼續墮落下去?畢竟你可是狠狠的打了我一頓的。”

永恩沒有回話，他的身影徹底在一團霧氣當中消失無形，而就當亞索悻悻的轉身離開的時候，一陣櫻花瓣隨風吹過了他的身邊，並且帶來了永恩的聲音。

“也許只有傻瓜才會相信你還有希望。”

一枚花瓣落到了亞索的手中。

“但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