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佳人,歷來不可分割。
本朝太祖朱元璋定都金陵,集鄉試會試於金陵,明成祖遷都後,這裡仍然留作鄉試考場。
大明朝承平日久,江南文采薈萃,讀書人越來越多,這裡的江南貢院,也就擴建得越來越大,早就成為本朝最大的鄉試考場。
紅袖添香乃是讀書人的一大夢想。
赴試考生來到金陵這風流城,或是放松心情,或是慕名而去,或是隨大流,往往都會奔赴大大小小的紅粉勾欄,倒不一定要劍及履及,在這裡談書論畫、品詩鑒詞,並以琴棋相伴,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這十裡秦淮流淌的不只是水,而且是參雜著姻脂水粉透著香氣的水。
這十裡秦淮大大小小的勾欄有達上百家,但若是論最為知名的卻還得是這長板橋的紅袖招。
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紅袖招敢化韋莊詞為店名,自然有它的底氣,它有著官方的背景,和教坊司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明成祖靖難之變後,誅十族株連甚眾,把很多犯官妻女送進了教坊司,這些犯官妻女,大多受過良好教育,本來是按大家閨秀培養的。而紅袖招的諸妓大多都是從教坊司委培之後送出來的,所以能歌善舞、工詩畫、善吟詠也就不足為奇了,諸妓中還不乏識大體、明大理、有崇高的民族氣節之人。
背靠著教坊司,紅袖招的女孩子們的質量是這十裡秦淮裡最為頂尖的,來金陵應試的學子也大多以登紅袖招為榮。
而這紅袖招也不太顯得市儈,你若有錢奴家歡迎你,你若沒錢但有潑天才華,奴家一樣歡迎你。
這樣一來,就有了很多自負有才學的學子,希望得到紅袖招的名妓們的青睞,每年也不乏有名妓對大才子自薦枕席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更是把紅袖招的名氣烘托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紅袖招佔地頗廣,一共有四座樓,分列四方,圍成一個城,其中有一座是直接靠著河邊的,靠河的這座樓因為江景怡人,非紅袖招看重的名妓無法進駐。
清晨,江霧輕輕籠罩,有一面靠江的窗戶打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鬟穿著時興女裝,梳著可愛的垂髫,探身往外看了看,轉過頭來喊道:“哎,姐姐,姐姐,你看那個賣苦力的又開始乾活了!”
小丫鬟眉清目秀,看起來十分的活潑可愛。
“哎,小環,不許叫別人是賣苦力的,人家雖然每日辛勞,但也是靠自己的能力吃飯,男人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就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隔著一道裝飾華麗的屏風,傳來清脆悅耳的聲音。這女孩子的聲音十分乾淨,如同春天黃鸝鳴翠柳一般嬌俏,又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清脆,口舌十分的清晰,咬文嚼字節奏感極好,想來無論是講話還是歌唱,都很可能是個行家裡手。
“昂,知道了,姐姐!”小丫頭小環嘟著嘴,乾脆搬來凳子坐在窗邊看著下面忙碌著搬貨。
小丫鬟小環原本不太喜歡清晨看江景,早晨的秦淮河一片繁忙,碼頭上更是一片忙亂,亂亂糟糟的讓人看了心煩,但是一個月前她卻發現了新大陸,在一群邋遢的搬運工中看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搬運工。
那個搬運工少年模樣,個頭高大,身姿挺拔,如同吸滿水的紅高粱一般的挺拔,雖然身著衣衫已經洗得發白,但是看起來乾乾淨淨,即便是乾著粗活,但是舉手投足之間依然顯得從容,
更可貴的是,那個少年五官俊秀,眉眼間靈氣十足,那唇線勾畫十分清晰,在一群邋遢的搬運工中顯得十分與眾不同。 從那之後,她就喜歡在清晨早早起來打開窗戶,仔細的觀察那個少年,讓她服侍的姐姐也注意到了那個少年。
“哎,姐姐,姐姐,你看,那個苦力力氣好大啊,那麽重的貨物,他兩手一抬就撐起來了,哇,他一下子就跳過了船板,厲害呢。”小丫鬟大驚小怪道。
“知道了,知道了,每天都要說幾遍呢。”
屏風後面轉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頭髮高挽,身穿居家燕服,年紀不大,但身材卻是凹凸有致,曲線盡顯,雖然不著半點姻脂水粉,依然唇紅齒白嬌豔可人。少女並不刻意,但幾步過來還是顯得搖曳生姿。
窗前擺了一張書桌,上面筆墨紙硯俱全,上面還有一些寫好的書帖,看起來這個主人每日裡也是筆耕不輟。
她坐到書桌前,端起小丫鬟泡好的溫茶,似乎不經意間看了一眼碼頭上忙碌的少年,眉眼間似乎有些歡喜。
小丫鬟卻有些不高興起來:“哼,那個苦力心高氣傲得很呢,上次姐姐你叫我問他願不願意過來做個幫閑,他還不樂意,說是每日工作勞碌,得掙些錢糊口,都是借口,他每日裡勞勞碌碌的,能掙幾文錢,若是給姐姐當幫閑,掙幾倍的錢都是輕松自在的。”
少女歎息道:“人家是清白人家子弟,自然不願意和我們這些樓裡的姑娘多接觸,原本就是我們孟浪,別耽誤人家的前程才是。”
“哼,一個賣苦力的活都肯乾,當個幫閑怎麽就委屈了他呢,姐姐你可是這紅袖招裡面最出色的琴師謝蘊,賣藝不賣身,可不是那些以色怡人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王孫公子以聽姐姐彈奏一曲為榮呢!”小丫鬟嘟著嘴為自家小姐鳴不平。
謝蘊笑笑摸了摸小丫鬟的垂髫,小丫鬟趕緊擺頭躲避,以免垂髫被撥亂。
“咱們雖然不是以色怡人,但賣藝和以色怡人又有什麽區別呢,我們一樣是這樓裡面的人,誰又比誰清貴呢,清白人家子弟有所避諱也理所當然……”
謝蘊笑著說,但說到後面卻是有些委屈起來,眼眶微紅,轉頭看向碼頭。
碼頭上的活一般在太陽出來之前就會全部忙完,這些貨都是送完各處酒樓勾欄和菜市場的,必須趕在金陵百姓早起之前弄好,所以到了這個時候已經到了尾聲了。
碼頭上的少年已經忙完了,在河邊清洗了整理了一下,和兩個同伴說說笑笑,估計要去吃些吃食,朝陽下的少年臉色雖然有點黝黑,但是皮膚卻是極好,淡淡地絨毛在陽光下籠罩上一層金光。
謝蘊輕輕地歎了口氣。
李留客一個月時間下來,也在這裡結識了幾個夥伴,也都是在這裡乾活養家糊口的臨時搬運工,乾瘦的那個外號瘦猴,因為力氣不太夠,經常找不到活,但卻是眉眼通透的伶俐小夥,李留客愛乾重活,於是叫了這個瘦猴和他一起接貨,瘦猴搬運輕巧的東西手腳伶俐得很。
矮壯的那個叫憨驢,力氣很大,但腦子不太好使,頗為憨厚,在這裡也是時常找不到活的,他嘴太笨,招攬生意的時候總是被錯過,李留客見他常常蹲角落裡沒活乾,乾脆拉了進來,組成一個三人的小搬運團隊。
李留客雖然前世沒有工作經驗,但是他愛看雜書,尤其懂得總結統籌。
碼頭上的活就像港口一般,看似粗活,但實際上還是一個講究統籌規劃的技術活,李留客組成了自己的小團隊,接一些小貨船的活,不需要船主動手,李留客上船一過眼,馬上就能夠給出卸貨方案來。
什麽東西先搬下去,什麽東西應該如何擺放,什麽東西應該留在最後搬運,有時候要搶時間,李留客一個人當成兩個人使,幾百斤的東西他一個人就搬過去了。
快速而且井井有條,船主不用費心,來拿貨的人也不用操心,短短十幾天下來,李留客就成了船主們刻意結交的對象,有時候一些大船主任務緊的時候,還專門要李留客挑人統籌搬貨。
十幾天時間下來,如今頭腦清晰、眼力過人的李留客對這些臨時工也有了解, 那些人適合幹什麽,那些人乾活拚命,那些人乾活有條理,那些人乾活挑三揀四,他心裡已經有了譜,所以有大宗貨船的時候,船一到還沒有靠岸,他就搶先跳上船,來回看一趟,跳上高處就開始點人:
“張三,李四,王五……張三負責蔬菜,從左側跳板運出,放在左側一角,注意不要用力,蔬菜太嫩,一用力就全都爛了;
李四力氣大,負責裡面的海貨,海貨是勵耘樓的,他們的車在右側,走右側跳板;
王五……”
每一樣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船主一開始還要交代些東西,到後來乾脆到旁邊的茶攤,點上一壺清茶,再揮手讓面片攤的俊俏少女送上一碗加了辣子的面片湯,又調侃一下老板娘,實在是無上的享受。
等一碗面吃完,諾大的貨船已經被交代得明明白白,李留客甚至還能交代幾個人把貨船給清洗得乾乾淨淨,比起以前空著肚子滿頭大汗的忙亂,還得被後面船主問候著爹娘,實在是舒坦得不知道到哪裡去。
所以這些船主並不吝惜賞錢,李留客也不貪,每次收到賞錢,轉手就分給了乾活努力的苦力,而乾活挑三揀四的那些人,別說賞錢,下一次李留客接到生意都不願意叫他們。
所以一些勤快的願意下力氣的搬運工團結到了李留客的身邊,而一些好吃懶做的則是只能回到以前那種有一餐每一餐的生活,而且因為李留客的把人團結起來,大大地壓縮了其他的人空間,他們活得更加的窘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