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老的臉色有點僵,如同他腳下被凍住的靴子一般,任由漠北的黃沙肆虐,巋然不動。自額頭至眉心三道歪斜的橫紋尤為明顯,只差靈氣一豎就與故裡的大蟲一般,霸氣威武。
黃沙裡是橫坐著的少年,左右各有一個鬢發飄揚的老頭扯著黃布的一角,兩個老頭高矮不等,顯得黃布與少年形成同步的斜姿。
“有三百裡路就到家了,公子再堅持堅持?”說話的是右邊的高個老頭,筆挺的腰身與他憨厚的笑臉極為不符。
少年挪了挪身子,將裹著的獸袍往懷裡緊了緊,想是黃沙有點涼。
左邊的矮個老頭睜著一雙灰溜溜的小眼睛不停的打轉,一對眉毛擠成了一團:
“公子,家裡有三千美嬌娘,個個膀大腰圓,生得風情萬種,只要你撂句話,回去後老麟隨時給你送入房。”
自稱老麟的矮個老頭深情的望向南方,眼神裡充滿遐思。
少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腦子裡又浮現出大漠茶娘的身影,那風味……我呸!給老子提夜壺都嫌膩!哪裡比得上小巧玲瓏的黃鶯兒?一想到黃鶯兒少年就是滿肚子的恨!恨那個打短命的親爹。
“公子,走吧!回到家什麽都有了,清蒸鱸魚、紅燒豬蹄、青鼎悶雞、水煮牛肉、芙蓉糕、仙豆糕、棗泥糕、芝麻糕……”高個老頭說到最後愣是把自己的口水給順了出來。
“瞧你那點出息,除了糕點就想不出來其他好吃的?”老麟給了高個老頭一個白眼。
“要不我怎麽姓糕呢!”高個老頭的眼神裡仍然是滿滿的憧憬之色。
少年不屑的扭過腦袋,終是十六七歲的小夥,過慣了翠繞珠圍的日子,只因老爹臨終的一句話就跟著三個不解風情的怪老頭踏上歸家萬裡路。一路上少了黃鶯兒的軟言細語,更談不上紙醉金迷。
至於吃的,豈一句糟心了得?自從一場大風暴將乾糧與鹽巴給吹上了天,烏老就帶著大家夥摸魚捉蝦,掏鳥套羊,乃至於藏在黃沙裡小蛇兒,逮著什麽吃什麽,也不管是寡淡還是苦澀,塞進嘴裡就當充饑。用少年的話來說,吃飯都成了任務,更別提那些虛無縹緲的糕……
正想著,遠方突然傳來一聲長嘯。
少年面上一喜,登時站了起來,扯黃布的老糕、老麟看似遲鈍,偏偏生得一副好眼力,早把黃布往後一掀,堪堪避過少年挺起的腦袋。
黃沙外的烏老卻面上一沉,耳朵出奇的動了起來,說道:“保護公子,走!”
烏老說這話很隨意,就像街尾賣蔥大嬸說的“三文錢一斤。”
老高與老麟笑兮兮的搓著手,趁著少年不備,一人抬起一臂,倒提著就跑。
“放開老子!你們這幫惡仆!”
……
大漠的風暴說來就來,從來不給人面子。
相比於風暴,雍州城的大水更加不給人面子。
老城主司徒驃手提三尺劍,帶著上百驍勇,親自登上這座被稱為“西北第一城”的千年城樓。
“南邊有沒有消息?”司徒驃渾濁的雙眼裡盡是黃湯禍水。
身後打頭的具甲驍士微微頷首,輕聲道:“少主那邊還沒有動靜!”
司徒驃的臉色鐵青,顯然已經很不悅,渾濁的雙目勾魂一般直直的瞪向具甲驍士,具甲驍士不敢直視,腦袋又往下低了一分。
“李立山,我限你三天之內,不計一切代價找到司徒雷!”
司徒驃的話無異於平地驚雷,
讓身後號稱“西北第一戰騎”的一百驍士如臨大敵!打頭的具甲驍士應了一聲,當即飛奔而去,牽出五花馬,涉水北上。 “烏老頭,別走了青骹!”
被老糕、老麟駕著奔逃的少年一心仍然系在那聲長嘯上。
長嘯的主來歷可不小,傳說本為中原之物,號為凶獸咆鴞,黃帝時期作亂世間,為禍百姓,為應龍降服,封印於雄鷹體內,名喚青骹。
“走不了了。”烏老淡淡的應了一聲,也不知是應少年的話,還是應眼前的景。
少年見三老突然停了下來,趕忙抽出雙手吹了聲響哨。
回應的是一聲短嘯,緊接著黃風暴裡傳出一陣撲騰聲,閃出一團黑影。
“哎喲!你個癡兒!”少年被青骹撞得一個踉蹌差點沒穩住,嘴裡雖罵著,手上的動作卻很細,一遍又一遍的安撫著青骹。
這青骹名氣雖大,卻長得醜陋無比。身子粗,脖子短,渾身上下攏共只有三撮毛,看著就讓人籲短氣。
“麟裘子,你進去看看。 ”烏老面上看不出一絲表情。
少年這時才反應過來烏老說的“走不了了”好像是另有所指,轉頭往身後看去,忍不住一聲驚呼!
乖乖!這又是哪門子神幻之景?
荒漠之中憑空出現“瀑布”?敢情真的不是天漏了?
“公子莫慌!”
“我還能慌個鈴鐺?不就是瀑布嘛,又不是沒見過……”少年的話剛說一半,老麟就不見了身影,轉眼看向一臉人畜無害的老糕,又瞟了一眼烏老的靴子臉,生生把溜到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等了一盞茶功夫,少年有點耐不住性子,假裝咳嗽道:“老麟不會出事?”
老糕憨厚一笑,指著身後盤旋的風暴,道:“黃風還守得三分禮,何況這盤了根的黑水,穩著哩!”
少年略微放心的擺擺手,指點道:“那可不是,走了萬裡路,眼瞅著要進家門,黃風出來送行,黑水前來引路,也算通禮數!”
“公子說得是!老麟回來了!”老糕搓著手笑道。
“到,到了!”老麟顧不上揩去鬢發上滴答的黑水,眼睛裡恨不得迸出光。
“到了?”少年突然感覺有點疲憊。
任是不動如山的烏老聽到老麟的話都忍不住咬緊了腮幫,緊握著拳頭注視著眼前傾泄的黑水。
禿了毛的青骹趁著少年分神的時機狠狠的撲騰起翅膀,長嘯一聲頭也不回的扎進黑水。
少年打了一個激靈,心知烏老三人不會放任他不管,也蹬著腳往前一躍,憋足勁吼了一聲:
“老子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