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二十二年的春天來的比往年早了一些,霧靈山上萬物複蘇,鳥語花香,花紅柳綠,杜鵑花、丁香花、忍冬花等競相開放,姹紫嫣紅,到處一片生機盎然。
山間的清泉汩汩而流,在這片清泉中,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站在淺泉之中,這少年紅潤的唇微微抿著,額前幾縷飄落的碎發,隻襯得他薄薄的臉頰如陽春白雪。
他身後背著的小魚簍已經裝了半簍的魚,此刻,他將身上窄袖短衫的衫角往腰間布帶裡掖了掖,下身襖褲的褲腳又向上卷了些,慢慢地彎下腰來,右手舉起魚叉,盯準一條遊近的魚,右手蓄勢待發。
“小師叔——小師叔——”遠處一聲連著一聲的喊叫聲傳來,魚兒聽到聲音瞬間遊走。這少年頗遺憾對遊遠的魚兒搖了搖頭,轉身看向岸邊的來人。
“小...師叔,可..可找到你了”來人身穿深藍色交領瀾衫,二十歲出頭,想是一路奔跑,氣喘籲籲的。
“清水,你嚇跑了我的魚!你可得賠我!”這少年板起臉,不急不慢來對清水說道。
“小師叔,你別調笑我了,東陽師叔回來了,人在元師叔的默然居...讓我...誒...小師叔,你等等我啊,你別跑啊..”
清水還沒有說完,這少年幾步從清譚躍出,跳上了岸,踏上鞋子向山上跑去。
這個少年就是當年在霧靈山拜還初先生為師的張玥兒,按照還初先生的安排,女扮男裝在書院學習生活已經七年有余了。這個清水是大師兄盧膽鏡的弟子,比張玥大幾歲,平日裡二人關系不錯。
在書院的生活,張玥與三師兄李東陽感情最深,可是在她來書院的第三年,李東陽就離開書院,回到京城成了親,不久又中了進士,這幾年一直在京城做官。只有師傅每年的生辰才會回霧靈山。這幾年,張玥與李東陽一直有書信往來。
可是最近,張玥已有幾個月沒有收到師兄的書信,此時聽到清水告知東陽師兄回來了,自然是高興極了!她不斷加快腳下步伐,這幾年山上的路她已經非常熟悉,一溜煙的功夫便回到了書院。
回到書院,張玥直接衝到了元默的默然居,進了房間,就見元默一人坐在椅子上,正悠然的喝著茶,瞥見張玥進來,眼眸中閃過一絲笑意,屋內還有張玥的書童小通,就再無其他人。不禁大為疑惑。連忙問自己的書童,
“小通,三師兄呢?”
“啊?少爺,東陽少爺在京師啊!”小通滿臉不解。
“什麽?”張玥愣住了,這時一直跟在身後的清水也跑到了屋內,在一旁喘著粗氣。
“清水,你不是說三師兄回來了?!他人在哪裡?”張玥問道。
“小師叔,不關我的事啊,三師叔人沒回來,但的確是送了信來,一封給師公,另一封是給你的,給你的信被元默師叔截下來了,那些話也是他讓我這麽說的。”清水急的連連擺手,推脫責任。
“元默,你什麽意思?!”張玥轉頭看向元默,元默今年剛滿二十,這些年,長得越發的英俊。可是張玥總覺得他笑起來滿臉妖氣,二人一見面三句話不到必然鬥嘴,之前還有李東陽調和著,這幾年李東陽不在,二人鬥的越發厲害。今日見元默戲弄自己,一股火氣立刻升了起來。
元默嘴角上揚,得意的笑著說:“不這麽說,你能這麽快出現在我面前,...呦,連襪子都沒穿啊...哈哈哈...沒事沒事,魚還在就行。
哈哈...” 張玥見他成心取笑自己,心中惱怒,臉上反而平息下來,轉身把魚簍從背下取下,交於小通,故意慢吞吞地說道:“小通,你把這魚送去廚房給魏大娘,讓她先收拾出來,等會我換身衣服去做一道糖醋魚,晚上給師傅嘗嘗,師傅老是奇怪他那塊東漢的七星硯是如何打碎的,作為徒弟也應該為老師分憂,幫助老師找出事情的真相...”
元默聞此臉色大變,大聲呼道,“張小五,你——又拿這事...你敢去!!”
“呦!四師兄,怎麽這麽大聲啊?難道你知道老師那塊寶貝硯台是怎麽碎的?那你可要告訴老師啊,老師是如何寶貝那塊硯台你是知道的...”
元默一張英俊的臉瞬間扭曲,大聲打斷張玥的話,“好啦好啦,信給你!哼!”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封未啟封的信,塞到張玥手中。轉身氣哄哄的進了內室。
張玥接過信,瞟了一眼元默進內室的背影不禁暗自得意,元默那廝的死穴,果然一點就中,屢試不爽。低頭拆開信封,迫不及待地看信的內容。東陽師兄的字寫依舊很瀟灑飄逸,讀之讓人賞心悅目。
“小五:
見字如面,師兄先與你道歉。一連數月未與你通信,只因前些時日,官職履新,做了當朝東宮的侍講學士,責任重大,公務繁忙,故尚未有暇給你回信。你這幾次的來信,師兄都收到了,你隨信寄來的桂花乾,師兄收到後讓你嫂子烹了茶,每日必飲用,可你嫂子烹的味道總不如小五的烹的美妙。真是懷念小五親手烹的桂花烏龍茶啊!
小五,寫到這裡師兄要批評你幾句了,你的書法這些年進步太小了,師兄記得你剛上山那年,書法天賦甚高,可是這些年進步如此之慢。吾屢勸老師嚴加約束你,老師皆不以為意。他老人家乃是當世之書法大宗師,吾輩幾個師兄弟中,大師兄修為最高,得老師書法精髓五、六分,二師兄、我和默弟最多得到精髓之一、二分。我等都應時刻牢記要勤加練習,小五是老師的收山弟子,更須付出多倍之努力,方不虧為老師的弟子......”
讀至此,張玥不僅暗歎一聲,師兄可真是冤枉她了!她從師這七年,最用功用心的就是學書法了,除了平時跟老師學習討教,私下裡不知偷偷下了多少功夫研習。此門功課並不似其它學詩詞寫文章等學的稀松平常,得過且過。
至於自己的書法到什麽程度了,她也不清楚,她只是知道有次她臨摹師父的作品,被師傅的拿給大師兄看,大師兄都沒有看出來!師傅告誡她不讓別人知道她會左手寫字,她平時隻好用右手寫字,蒙混過關。張玥思此搖了搖頭,接著向下讀信。
“...小五,此次師兄還有一事求你幫忙,師兄在京城結識一位紀姓的世家公子,師兄與此人一見如故,引為平生知己。這位紀公子的父親快過生辰了,其父生平最推崇老師的書法。紀公子為人孝順,過幾日將去書院向老師為父求字。作為賀壽禮物送與其父。
小五,老師的脾氣你是知曉的,這十幾年來不曾贈一字與外人。我這次寫了封引薦信給老師,就是希望老師能夠破例贈字與這位公子,但是為兄甚有自知之明,自知恐難以勸動老師,老師平日最疼你,所以特求小五能夠相助紀公子為其父求得題字......”
信後面李東陽又囑咐了張玥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照顧好老師的話語,便結束了這封信。
張玥讀完此信,長籲了一口氣。心想,不知這紀公子是何方神聖?竟然讓一向自命清流、孤芳自傲的師兄引為知己,並且費盡心力相助。
張玥正思索之時,元默從內屋走出來,到了張玥身前,陰陽怪氣地說道,
“發什麽愣,不是要做糖醋魚嘛,還不快去!”
說著將手中一雙乾淨的新襪子扔到張玥懷中,“趕緊穿上,光著腳難看死了,糖醋魚多做點,晚上我也去老師那吃飯。”說完便走出了屋子。
張玥看著手中嶄新乾爽的白襪,心中一暖,元默平日裡雖然對她說話尖酸刻薄,可自東陽師兄走後,幾個師兄弟,只剩大師兄盧膽鏡和四師兄元默,大師兄為人嚴肅古板,張玥平時見面話都不超過三句,只有元默朝夕相伴,表面上他們二人互相擠兌,其實感情深厚至極,只是兩個人都死撐面子,不表達出來而已。
張玥將師兄的信放在懷中,穿好襪子回了麗澤軒,當年張玥到書院後,就安置在麗澤軒與李東陽同住在一個院子。李東陽離開書院後,麗澤軒空出好幾間房。平日裡只有書童小通相陪。
張玥回到自己的臥房,換了一身乾淨的淡紫色窄袖長衫穿上,腰上束了條布帶扎緊。就去了書院大廚房,掌管廚房是一位年近五旬的婦人,大家都喚她魏大娘,書院從不讓女人隨意進入,魏大娘能夠掌管廚房,廚藝自然十分精湛。她看到張玥來了,馬上眉開眼笑,“小五少爺來了,今天又給先生做什麽拿手好菜啊?”
“魏大娘好,今天小子想做個糖醋魚,之前我讓小通先把魚送來了?”
“送到了,送到了,我已經收拾好,就等小五少年您掌杓了!哈哈!”魏大娘笑的臉上都開了花。
“辛苦魏大娘啦!”
“看少爺您說的,有啥事您吩咐一聲,我老婆子肯定做到,少爺您之前給廚房安裝的那個吹煙木頭機太好使啦,老婆子炒菜再也不用被嗆的直咳啦...”
這個吹煙木頭機的是張玥專門為書院大廚房做的,因為還初先生好吃,張玥經常在廚房做食物給他,發現大廚房一到炒菜油煙很大,煙散的還慢,廚子經常被嗆的不行。便想起她舅媽魯巧娘在家中廚房做菜時用的吹煙木頭機,就照著舅媽家那個木頭機,也給書院廚房做了一個。沒想到用起來效果特別好,廚房炒菜時,也沒有那麽嗆了,所以廚房的幾個廚子都特別喜歡張玥,尤其是魏大娘。
魏大娘嘴裡還在不停地誇獎張玥,張玥被誇的實在不好意思,邊備著做魚的材料,邊扭頭衝魏大娘靦腆的笑了一下。落日的余暉透過窗戶映襯的張玥俊秀白皙的臉龐顯得奕奕動人。魏大娘在旁邊看到有些呆住了。
張玥沒有注意魏大娘的反應。專心致志地做著糖醋魚。又弄了幾道別致的小菜,放在食盒裡,讓小通提著,兩人告辭了魏大娘便去了老師的心鑒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