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地拉住女兒的手“為初啊,我知道你委屈,可媽隻想你能早點嫁一個好人家,從前媽經過多少艱難都能挨下來只求把你拉扯大,如今你長大了,又拚命賺錢讓我過上好日子,我不想看你這麽辛苦,更不想以後當我不在了,你一個人要怎麽過….”
“媽~”喉嚨哽塞,噎得她很難受,她要很費力才讓自己不至於哭出來。
“即使將來我孤獨終老,我也不會嫁給背叛過我的人”
拉下母親的手,她不願再爭執,邁步走進房間,關上門。
徒留一弦一人在原地,痛苦地閉眼扶額。
靠在門邊,為初深深的呼吸一次,走到桌前坐下,拿過一旁的教學書,溫習明天上課的要點。
目光落在上面繁複的字體,她努力地想要看進去,可覺得周圍一股壓抑籠罩著她,讓她難以暢快的呼吸。
起身拉開關閉的窗戶,一陣微風吹進來,吹動了她有些凌亂的發絲,她重新又坐下來,翻開課本。
………………….
“畫這種窄長的柳葉時,我們用食指指肚前端跟裡外兩邊甲肉相並處的地方蘸墨抹出,像這樣”
畫室裡,學生端坐一堂,孔林在自己長桌後方耐心示范。
為了每一位學生都能看得清楚,他的長桌後佇立著一個架子,上頭夾著平整的宣紙,教學時,這樣立體的方式能讓學生看得更加仔細。
食指根據說話的內容一邊在紙上作畫“塗抹窄面時用力要均勻,運指也要平穩有變化,像書法中撇捺的起按提收那樣指到意到”
同學們看過了,便開始以指蘸墨,各自在自己的畫紙上下手。
他站在上面觀察學生們的手法,尚還生疏,形狀也有參差不一。
邁步走到老三的身旁,握住他的手“手指稍微再立起來一些,這種細長的葉子不可太靠近指肚”
溫和的語氣襯著男性美的煙嗓,極是悅耳。
老三按照老師的教導改正了一下手法“老師,這樣嗎”
認同地點點頭“沒錯”
起身又走到後面的老四旁邊。
因為尚不熟練,老四下手過於輕,墨水落在宣紙上斑斑駁駁深一塊淺一塊。
站在其身邊觀察了一下,孔林俯身握住他的手“沒事,別太小心翼翼,所有畫畫的除了顏料墨水,最浪費的肯定就是畫紙”
說話間握著他的手下指“像這樣的力道,均勻平穩一點運指”
直到老四明白的點點頭,他方松開他的手。
待過了十分鍾,回到自己的位置前“好,等一下我們再集中練習,現在教圓闊一點面積不大的墨面手法”
同學們相繼停下來,抬頭專心聽講。
“圓闊一點的墨面我們是要兩根手指並在一起蘸墨塗抹,或者指關節背部的位置”說話間伸出兩根手指點了點指肚還有指節背面蘸墨的位置。
幾個學生也跟著伸出來看了看。
“像菊花、牡丹等植物的葉片是比較圓闊一點的,兩根指肚蘸水墨,抹葉片時水墨要充足些,運指也要輕、慢一些,不可以來回重複,墨色的濃淡變化也要注意”
說話間一邊用指肚在宣紙上落畫,每一個細節他都做出來,以便大家都能看得明白。
老大在底下,目光專注地看著老師,她盡量地不讓自己分心,可眼神總是不聽話地偷偷飄到那隻移動著的手臂上,青筋微露,線條分明而有力。
孔林說“我用指節背面再試一次”彎曲手指重新蘸了墨。
畫了葉片,乾脆將整朵花都畫了出來,三兩句話間,一朵綻放的牡丹已躍然紙上。
又反覆教導一些技巧,而後道“你們現在試一下”
大家擦擦手,撫平宣紙,重新蘸墨。
畫室內開了空調,感受不到室外天地間的炎熱,孔林也用紙巾擦擦手上的水墨,拿起一旁的杯子喝了口水。
隨意地將沾了顏墨的雙手插入口袋,信步徘徊在畫桌之間“如果哪裡我講得不明白的,大家一定要提問”
大家笑著應聲“好的,老師”
他穿著簡單的黑色T恤,寬闊的肩膀將寬松的上衣架出了弧度,下身是一條似漿洗了很久的藍白牛仔褲,跟他在私募公司上班時候的穿著相去甚遠,但也僅憑簡單的這一身,也充滿了簡潔的時尚感。
為初早上直接從家裡去往教育機構,8點40分上的是2班的課,下一節是1班,兩個班級課程差得不是太多,同一個內容1班會比2班早2天教到。
她穿了一件碎花的肩帶裙,及膝的長度,腳上踏一雙杏色的小坡跟涼鞋,彼時正唰唰在黑板上寫著今天教授的內容。
同學們在底下正襟危坐。
老師轉身“我們先來讀一遍”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學生們跟著郎朗而讀“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她讀一句,同學們便跟著讀一句。
“這是北宋建隆二年登基的一位皇帝李煜所作,大家知道李煜是誰嗎”
同學們爭先舉手。
從其中點了一名“班長你來回答”
“老師,李煜是南唐的皇帝,937年出生,978在汴京過世”
讚許地點點頭“那有人知道汴京是現在的哪裡嗎”
湯湯舉手“老師,是河南開封嗎”
抿唇一笑“是的,汴京就是現在的河南開封,也是《清明上河圖》的原創之地”
“李煜原名李從嘉,世人也稱南唐後主,他極擅作詞,也通音律、工繪畫,這首詞是李煜被俘之後所作,寫於公元975年,詞裡涵蓋了他作為階下囚時期的痛苦”
“詞牌名上的相見歡原來是唐教坊曲名,後來用為詞牌名,謝為凋謝的意思”
“林花謝了春紅,這一句是中平中仄平平韻”
“太匆匆是仄平平”
窗外教育機構所在的建築物後方種植著一排柳樹,葉子已泛微黃,有幾隻鳥兒從遠處飛來,落在枝頭,微微壓彎了。
4個班級裡老師在授課,學生們稚嫩的面容籠罩在陽光裡,乾淨且無暇。
“時光隻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長恨離亭,淚滴春衫酒易醒。
梧桐昨夜西風急,淡月朧明,好夢頻驚,何處高樓雁一聲?”
婉婉語音,悠悠念出這一首孤寂美詞。
“這是北宋年間的文學家與政治家晏殊所作的詞,詞牌名采桑子,四十四字,前後片各三平韻…..”
正上課間,廣播鈴聲乍然而起。
她的聲音被阻斷,闔起了書“那明天我們再繼續上,這節課主要教的人生無奈之事,人生路上總不會事事順心,但老師也希望同學們依然能勇往直前,也能從中得到一些啟發”
“以上所教過的內容課余時間再溫習幾次,後天老師會抽其中一到兩首聽寫”
同學們齊聲回答“是”
她笑了笑“好,那今天我們的課就上到這裡了”
班長帶頭起立“起立”
同學們利落站起“老師再見”
鞠45度躬。
為初回以相同的禮數“同學們再見”
複臨有設一個小型的教職工食堂,各個部門加起來應當不出十五個人,老師們打了飯,幾個老師們坐一起,為初坐在其中。
吃飯時間向來是用來享受的,男女老師們一邊聊天一邊用餐,許久才發現新來的老師沒有吭過聲。
“木老師,你吃這麽快做什麽”問話的是白禾白老師,兩人中間隔著一位陳老師。
其實為初吃得並不算快,只是相比其他人是快的了。
陳老師應聲“是呀,下午你沒課了,慢慢吃沒關系”
按亮屏幕看了看時間,為初淡聲答“我還有其他的課要上,所以會有點趕”
說完又不浪費時間地喝了一口湯。
眾人疑惑,卜怡解答“她還有去舞蹈社上課,身兼兩職”
大家了然。
這期間,當事人已經吃完,放下筷子“我先走了,你們慢慢吃”
說完起身離開椅子,把餐盤放好便大步離去了。
看著對方一點不停留的背影,被留下的同事們不禁開始朝知情人問話“原來木老師是教舞蹈的?”
吃了一口菜,卜怡點頭“對”
“難怪第一次見她就覺得氣質不一樣”說話的是陳老師,說完又低頭偷偷看了眼自己的身材,歎息一聲。
朱清老師問“木老師教的是什麽舞種”
“新韻古典”
“所以每次吃完飯不見人影是因為她回舞蹈社上班去了?”
“說來她真是比我見過的大多數女孩都要努力,跟著媽媽租房子住了十幾年,千辛萬苦跟媽媽一起買了房子,我還記得剛買房子的那幾個月,她跟我說現在回到家還是覺得會有種恍惚感,可是不再感覺居無定所”想起往事,便多了幾分感慨。
卜怡說這段話的時候,坐在窗邊的白老師沒有說話,他正轉頭看著窗外,那個從容優雅的女孩此刻正在樓下步步遠去,朝著地鐵的方向。
言書今天帶了舞蹈社一班同事外地演出,這幾天《言書閣》只有四位老師留守,每個人需要為演出的老師代課,為初的班上到最晚,這幾天連續11點才下課。
鎖好了門窗,出門時商場的各個店鋪早已關門,走廊上隻留著幾盞並不怎麽明亮的燈用以照明。
電梯已經停了,她滿身密汗,從應急樓道裡快步下樓,天花板上的感應燈跟隨著她的腳步而亮,急匆匆地下樓,連她這種體力的人等出了商場,也已經氣喘籲籲了。
她停也不敢停,看了看屏幕上的時間,來不及休息,又加快了步伐跑向公交站。
站點的電子屏緩慢滾動,直到下一個頁面看到自己所要乘坐的車輛正在入站,才重重地松了口氣。
一轉身,公交車已緩緩駛來。
她上車滴卡,和藹的司機與她見過幾次“小姑娘又這麽晚下班啊”
點頭笑了笑,她說“辛苦了”
而後走到後面,尾班的公交車空空蕩蕩,只有乘客跟司機師傅兩個人而已。
等坐了下來,才開始慢慢平緩自己的呼吸。
車輛在幾分鍾後停了下來——等紅燈。
年過四十的司機轉頭來看向為初“小姑娘,我看你斷斷續續好多次坐末班車,是才下班嗎”
聽聞問話,她禮貌地點點頭。
“年紀輕輕這麽拚做什麽”語氣有些欷籲。
“論辛苦,我遠不及師傅您”
“嗨,到我這個年紀辛苦一點是應該的,不然怎麽做家裡的頂梁柱”說罷,自己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見狀,為初不由得莞爾一笑。
前方的紅燈開始倒計時,她提醒“師傅,綠燈了”
“噢,好”
陌生人之間短暫的對話結束,深夜裡彼此給了彼此短程的陪伴。
拿出紙巾擦擦臉上與脖子殘余的汗,揉揉肩膀,靠在椅背上閉目休憩。
約莫十分鍾,車輛停在斑馬線前等待紅燈,師傅轉頭看了一眼,友善地提醒“小姑娘”
叫了一聲沒反應, 大抵已經睡著了“小姑娘”
乍然驚醒,她睜開眼睛。
“小姑娘,下一站你要下車了吧”
轉頭看看窗外,意識漸漸回籠“是,謝謝你啊師傅”
師傅敦厚地笑了笑“沒事,下次這麽晚坐車的話要當心一點,畢竟你一個女孩子”
感激地抿了抿唇,起身對師傅頷頷首“謝謝”
而後走到下車門邊,按鈴下車。
回到家,沒開客廳的燈,輕手輕腳地進了房間,打開燈,放下東西後拿了睡衣去洗澡,十幾分鍾後出來,倒了一杯溫水,看看母親的房門,回了房間。
打開一個楓葉色的文件夾,裡頭夾的是布置給2班的作業。
她的頭髮還出於半濕的狀態,一隻手漫不經心地擦著,一隻手拿著筆專心地在卷子上批改。
沒兩分鍾乾脆由著毛巾掛在腦袋上,一心沉入在作業裡頭。
面容阻隔在光線外,毛巾擋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挺而小巧的鼻子和一點點側臉,半濕的頭髮有些凌亂地垂在臉頰,杏色的睡裙籠罩住她婀娜的身姿,添了一抹沉靜的色彩。
窗外街道上的燈一盞一盞熄滅,直到批改完學生們的卷子,她身處的這間房子,也融進了黑暗之中。
上午11點,指畫班4個同學下了課,與老師逐一告別後,相繼離開了《茶廊》。
唯有老大蕭清駐足在茶廊,躊躇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