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到她的情緒,殷商抿緊唇,心口有些疼“我不是凶你”
心裡歎了歎“別來看我了,在外頭好好養身體”
眼裡覆上一層水光,怕他瞧見,她不敢抬頭“以後我不碰你就是了”
不是這個原因。
他想解釋,但選擇了閉口不言。
這一次的面見並不愉快,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尚未到時間結束,殷商已經先一步站起來,跟獄警離開探監室,留著她一個人在裡頭,像被丟下的人,低頭揪著自己的手指,委屈又難過。
時間還是一樣過,三月尋了一個日子,讓木頭跟她去花卉市場購買植物苗子,把外面的院子栽上了一半,她愛月季的味道,便栽了三株月季苗,還有一些易生長的牽牛花,特意栽在院牆根下,等以後長了多了,攀上去的時候便會是一片春色。
她又種了菜蔬,方法是從網上找的,有水菜籽、菠菜籽、茄子苗,又買了一根甘蔗,砍成一節一節全埋在土裡,阿茶閑閑瞟過一眼,提醒過“你這樣是種不起來的”
但三月與木頭篤定了是這樣種,便還是按照自己的方法栽下去。
她每日都要下去逛一遍,看看種下的東西有沒有發芽,直到幾天過去,蔬菜是發芽了,可埋著甘蔗的那小片地依然是禿禿的一片。
後來她小心地撥開一些土,發現下面的甘蔗已經變色,肉也有些腐壞了,在身後的阿茶只是朝土裡的甘蔗飄過去一個眼神,涼涼地道“不聽勸”
她一陣失望,也不敢駁嘴,蹲在地上看著浪費了的甘蔗半天,阿茶看不慣她這樣子,開口提醒“叫木頭再買兩根回來,選尾巴芽多的,粗壯點的,種下去的時候也不能像你們這樣埋這麽厚的土,而且你這個季節也已經過了最佳種植期”
三月聽來,一陣陣地驚訝“阿茶先生,你怎麽會懂這麽多”
聽見這誇讚,他撇了撇嘴角,雙手環胸走了。
後來木頭又買了兩根回來,學著阿茶的教導種下去,三月殷殷切切地盼望它們長芽,當有一天下午下去看時,竟真的發現土裡已經冒出兩指長的綠芽了。
阿茶正巧出診回來,站在原地看了她一會,直到三月發現,興奮地衝他招手“阿茶先生,果然發芽了,水菜也長高了好多,你快來看看呐”
他沒有給回應,目不斜視地往屋子裡走了。
幾天后,三月又去遞交探監申請。
兩個人在探監室見面,殷商以為經過上一次,她該不來才是,可如今,她又乖乖巧巧可可愛愛地坐在了他的面前。
她好像忘了上次的不愉快,盯著他的下巴眼睛亮亮的“你胡子沒有了耶”
說話間端詳他片刻“頭髮也短了”
她又問,瑩亮的眼裡染著很溫軟的笑意“你這兩個星期過得好嗎”
他幽沉的眸看著,半晌才說話“不是叫你別來了”
聞言,她聲音微微低了下去“可是我想見你啊”
她面前的人瞳孔震了震。
從前的殷商,無比渴望聽到這句話!
許是不想兩個人又不開心,她忙綻出笑臉“我在院子裡種了好多植物,有甘蔗、有花、還有蔬菜,說不定以後我們不用去市場買蔬菜,想吃了就在院子裡一摘,雖然現在還是半大的菜苗子”
“你喜歡吃什麽菜啊,你先告訴我,等你快要出來了我就提前種下”
殷商沒回答,只是一味看著她。
沒得到答案,她不氣餒,又自顧自地問“花呢,喜歡什麽樣的花,我種了月季,不過院子裡還有很大的空地”
她的規劃裡,都有他!
他沒有對她構想出來的未來給予出回應,只要她的聲音一落下,探監室就是一片靜謐。
三月也沒說話了,她已經沒坐輪椅了,每次來這個大牢籠都覺得好壓抑,屁股底下的凳子也硌著她,不舒服,可是她還是一點也不願意離開。
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覆蓋住眼睛,室內還是一片安靜。
“為什麽願意等我”
以為自己幻聽了,她抬起頭來時,他的嘴唇已經抿在一起,就像從沒張開過一樣。
想了想,她說“雖然你沒講,但你的眼睛一直在告訴我,你一定是很喜歡我的,就算我已經不記得你了”
殷商不平靜的內心再度泛起層層的漣漪,一浪接一浪。
他不否認,一雙很深很深的眼睛看著她,三月莫名地感覺到他的默認,發自內心地揚起唇,朝他眯眯眼笑了。
眼前的女孩一點城府也沒有,就像剛剛長大的孩子,可是早已經一身汙泥的他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能匹配得上她!
他聲音有些微沙啞“對不起,我很後悔,讓你以這種方式認識我”
三月以為他是指她跟他的相見是在監獄。
點點頭,她說“雖然是不好的”然後又道“不過錯了會改正,以後當個好人,那我們還是能好好在一起的”
殷商咬牙築起來的城牆,已經將要喪失防禦的能力了。
她一邊摸著自己的手指看著他,似乎在思索什麽話,未幾,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覺不覺得我的手有什麽不對勁?”
他以為是之前墜橋傷到,所以立刻便探目過去,眼裡一閃而過的著急也沒來得及掩藏。
可看了看,小小隻的一雙手白白嫩嫩,沒看到什麽傷痕或扭折。
那是他的本能反應,三月捕捉到了,忽然間確幸起來,偷偷抿抿唇“你不覺得上面很空嗎”又亮又大的眼睛無辜地看著他。
殷商不明白,可是這句話讓他暗自舒了口氣。
“我不是你的未婚妻嗎,你連訂婚戒指都沒給我,以後你要補回來的,知道嗎”
聞聲,他有短暫的幾秒失去了反應。
而她一直看著他,仿佛不等到他的答案,便不肯放棄一般。
他眼神轉動,裡頭緩慢湧動著深深的情緒,許久之後,才問“你當真願意,跟我在一起?”
她的面容燦若驕陽“你是我的未婚夫,我是你的未婚妻,我們就應該在一起的呀”
命運就是這樣捉弄人,她用一條命換來他的放手,可她不願走了!
他似乎是放棄了,放棄了對自己的抵抗,放棄了對她僅有的一點善良“好”
對她的貪欲,下輩子,他再來贖罪吧!
她有些糊塗地笑“好什麽”
一雙眼,朝她空空的手指看過去“出來後,補上戒指,你喜歡的”
聞言,她臉上的笑咧開,慢慢放大,直到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那你不能反悔”
“嗯”他聲音微啞“不反悔”
“那你要在裡面好好改造,爭取早日出來”
“好”
“不要欺負別人”
“好”
三月似乎想到了什麽“更不能被別人欺負了”
“好”
這話她已經是第二遍叮囑了。
她笑得很甜,直衝他笑“你喜歡吃榴蓮口味的蛋糕嗎?下次我做給你吃”
“好”
“菜呢,喜歡吃什麽菜?要不我在院子裡把青瓜也種下去,等長大了就給你做涼拌黃瓜”
他還是說好。把她逗笑了“你怎麽什麽都說好”
因為他說好,她就會笑。
得不到答案,她也沒關系,想到了在大廳等自己的人,臉上的笑微微收斂了起來,問他“阿茶先生是不是不太喜歡我,他從來沒對我笑過”
他望著她,慢慢才說“這個世界上,只要我一個人喜歡你,就足夠;別的人,都不重要”
沒想到過他會突然告白,三月猝不及防,一下子怔住,她是靦腆的,很快就紅了臉。
又忍不住偷偷在心裡想,要是被阿茶先生知道他說他是別的人,可能就要傷心了。
姑娘家太害羞了,也不知道怎麽回應,隻好說起另一個人來“木頭哥也挺喜歡我的”似乎是怕他誤會,又加上一句“不過他對我的喜歡是妹妹,我對他的喜歡是哥哥”
殷商的眉頭皺了皺,沒讓她看出來。
時間到了,獄警將門打了開。
他起身,她的腦袋跟著他移動的身體往上仰,每一次分別,似乎都十分不舍。
經過她身邊,他第一次停下腳步,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高大的身體彎下來,吻住了她的唇。
三月一下子愣住了,傻眼了,睜著盈亮的眼睛瞪著他。
門口的獄警眼睛也登時伸直,似乎對眼前發生的一幕產生強烈的懷疑。
其實這根本不算吻,只是兩雙唇瓣貼在一起!
三月半回過神,心跳像搭上火箭跳得飛快,又壯了壯膽子,抬起一雙秀氣的小手捧著他的臉,將自己往前湊。
嗯
獄警又驟然驚住,倒吸口氣!
按之前他倆一個冷一個膽小如鼠的相處情況,不該啊!
而當事人殷商的身體更是僵住,木木地感受她柔軟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鼻間是她奶香奶香的氣息。
芒果味的牛奶?
獄警尷尬,時間也不夠,咳了咳“好了好了,隔三差五地見,又不是生離死別”
這聲音將三月跑到九霄外的魂魄拉了回來,她忙松開了他,乖乖地將身體坐正,不敢看獄警,更不敢看他。
殷商的唇,還有她的體溫!
抬手,愈發粗糲的指腹輕輕摩挲了下她的嘴唇,眼底是壓製的愛意!
“健健康康,等我”
三月紅著臉乖巧地點頭“嗯”
他邁腳走了,她才敢抬起頭目光追著他的背影,又見他忽然停下來,回頭。
她依依不舍的眼神都來不及撤回,就這麽與他撞上。
他神情沒有變化“以後直接喊木頭”
啊?
沒頭沒腦地一句話,三月來不及反應,對方頎長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口。
回去後,三月依然堅持給他寫信,每個禮拜一封,不同以往的是,某一天,在門外的信箱中收到了一封來自監獄的信件。
她詫異,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裡裝著一張條紋信紙,很普通,整齊地對折著,一拆開信封,便看到折疊的信紙背面三個筆鋒凌厲的小字:三月收。
她展開信紙,快速掠過,底下署名:殷商。
她驚訝極了,歡喜極了,揚著手裡的信衝向屋子“他給我回信了,木頭,阿茶先生,他給我回信了”
等她回到屋裡,朝客廳裡繡十字繡的木頭揚著手裡的信“他回信了”
“真的假的”沙發上的人扔下手裡的活計,抬手正想拿過她伸過來的信,她卻一轉身,殷切地跑到剛下樓的阿茶跟前,木頭的手隻抓到了一把空氣,舉著空落落的手尷尬地站在原地。
“阿茶先生,看,他給我回信了””她高舉著信件,面上的雀躍歡欣完完整整地表露出來。
阿茶瞥了一眼,紙上的字不多,但確實出字二少爺的手筆。
第一次坐牢時他給他寫信,他不回,他去探監,他不見;第二次坐牢,他信是不寫了,去探監,不好意思,恕不見人!
如今倒好,第一次帶她去探監,他見了,只見了她一個,每次見面都冷冷地吩咐下次不要來了,人家去了之後,還不是一樣屁顛屁顛出來見;到現在,又隻給她一個人寫信?
阿茶覺得面前這個人是在跟他顯擺,狂妄且自得,所以只是拉長著一張臉嗯了一聲,擋掉舉到跟前的信件,不緊不慢地走下最後兩級台階。
三月沒察覺阿茶的情緒,原來他就是不鹹不淡的,可木頭不得不生出懷疑的心思,目光下意識的地飄到阿茶的某個部位上。
這…………不會是個同性愛好者?
走過來,阿茶在他旁邊的沙發坐下,其實起碼隔著兩個人的距離,但木頭還是裝著若無其事的模樣拿著手裡的東西換到了另一個沙發上。
沒發現對方短短幾分鍾生出來的心思,許是心情不好,睨了一眼木頭手裡的十字繡,阿茶罵了句“娘裡娘氣”
靠!
木頭的髒話下意識就要從嘴裡跳出來,生生給忍了住。
三月無暇顧及他倆的暗潮洶湧,抱著信噔噔蹬地跑上樓,仔仔細細,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一遍,再看一遍:
需要添置什麽讓木頭去買,
力氣活讓木頭去做。
讓阿茶給你開一張卡,日常用到方便些。
我在這裡一切都好。
還有,我喜歡橄欖樹!
就這麽幾句話,可是叫她看了又看,歡喜了又歡喜。
樓下的氣壓很是奇怪,兩個大男人心思各異,電視裡播放著影片,沒有人去用心觀看,忽聽一陣腳步噠噠噠地跑下來,兩個人一回頭,一個小身影風一樣地跑出去,剛才還陰陽怪氣地兩個人不約而同起身跟出去在身後追問“你幹什麽”
她頭也不回,風風火火地跑過院子“我要出去買橄欖樹苗”
“急什麽,你又不記得路”阿茶沒好氣地斥,腳下步伐卻是跟著上去。
木頭則喊“這季節太陽很毒的,要帶上傘”然後趕緊回屋拿上車鑰匙,又到雨傘桶裡抽出一把太陽傘跟出去。
是啊,驕陽正當空,熬過了陰雨濃霧,往後便是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