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孩坐得端正,腰背連成一條直線,右腿搭在左腿上,視線看著眼前的座椅,似在沉思,下巴微收,連接著脖頸,很賞心悅目的曲線。
如果是在街上作為陌生人碰見,她會喜歡這樣的女孩。
但可惜沒有如果。
舉步,她進入咖啡店。
眼前一道人影遮住了身前的微光,為初站起身來,頷首微微一笑“伯母”
對方淡淡頷首,入座。
抬手招來服務員,為初道“您看下需要點什麽”
二人隨意點了兩杯飲品,來者直奔主題“木小姐從哪裡得來我的號碼?”
“我向阿K問的,不好意思,沒經您的同意”
“你還認識阿K?”對方有些微的詫異。
“他們偶爾會到深圳來”
“你找我是做什麽,我覺得我們之間應該沒有親密到需要私下見面這種程度”孔母態度自然說不上友善,但對為初充其量也只是比對尋常陌生人淡漠些,倒不會刻薄。
“以前跟您說過,我跟孔林在一起的幾率很低”
她沒說話,等著她的下文。
“我不希望自己做個不守信的人,但這次確實是我的問題”未幾,她繼續道“所以先來跟您說一聲,這個約定,是我食言了”
細眉一蹙,孔母問“你跟孔林在一起了?”
她搖頭。
孔母又不明白了。
“但跟您這次見過面後,我會跟他在一起”
“所以你是來通知我還是要征詢我的同意”
“確切的來說,是怕伯母誤會我插足孔林跟一旃,所以想來跟您說一聲,我們是在他們分手之後一年多的時間才在一起”
“那又怎樣,你覺得這樣我就會允許你們兩個在一起”
“我自然想得到二老的同意,但二位不喜歡我我沒有辦法勉強,這次見面的初衷是出於尊重兩位長輩”
孔母聽出話裡的意思“所以說不管有沒有我的同意,你們還是會在一起?”
服務員將飲品端上來。
人走後,為初微微頷首致歉“不好意思”
對方嗤笑“你倒真是與眾不同”末了反問“你來見我孔林知道嗎”
答案是搖頭。
“還有一件事,我覺得將來二老總歸會知道的,不想讓你們誤會是我故意隱瞞”
她抿了一口熱咖啡“還有什麽事你統統說了吧”
“幾個月前我被梆架過,一個月前被救出來……”
“咳….咳….”對方話音未落,正喝咖啡的人一下子嗆著,猛一陣咳嗽。
為初忙遞過紙巾。
“咳….”半晌,孔母方才緩過勁來,又是燙又是嗆,略施粉黛的一張臉上漲紅了許多。
看著她,難受地順著自己的胸口,還是不敢置信“你….你這話…..是真的?”
這期間,為初已經讓服務生倒來了一杯溫水,彼時輕輕推到孔母面前,後者端起喝上兩口,緩和一下喉嚨的難受。
為初這才道“是”
“咳….”冷不丁一個單音,這廂還在喝水的人險些又被嗆著。
放下杯子,她不敢置信地將面前這女孩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這驚嚇著實不小,叫她半天沒定下心來“現在這個社會,怎….怎麽還有這樣猖狂的歹人”
為初沒說話。
“傷著你了嗎”
“已經好了”
這答案叫孔母也不知是該替人慶幸還是悲憫。
“這事,孔林知道嗎”
眉眼稍軟“知道,是他救我出來的”
聞言,除了意外,還有欣慰,那是對於自己兒子的勇敢與善良“那抓你的那些人抓到了嗎”
“抓到了,可能稍遲些,我會出庭作證”
眉心蹙著“他們抓你去做什麽”
“賣去一個村落,還有另一個女孩,她比我可憐,在那裡已經被困了兩年多,生了一個男孩,不過如今也逃出來了”
“嘖…..”她哀歎,滿心不忍。“都什麽年代了,怎麽還有這樣的事”
神情不怎麽好,一雙眼珠轉來轉去的,心裡難受。
為初沒料想對方是這樣的反應“伯母,喝點東西吧”
端起桌上的熱咖啡抿了兩口,咖啡的香氣在口腔內輾轉,溫熱的液體沿著喉管滑入孔母體內,驅散一些不知是天氣還是話語襲來的涼意。
對方半天沒向自己發難,為初看著她“伯母,您不問問最重要的問題嗎”
“問什麽,你不是被救出來了嗎”她內心視為最重要的,是這個問題。
看著對方,為初說不出心裡是什麽感覺“我有沒有被侵、犯過,您不問問嗎”
這話一入孔母的耳,便叫她心頭忽然揪了一下。
眉頭不悅地擰起“木小姐,我不喜歡你,是覺得你插足,第二是你的背....家裡情況不清楚。但侵不侵、犯這件事原本你就是受害者,或許在你眼裡我是個不講理的母親,但若是在這件事上譴責你,我這心怕是要黑得我自己都厭棄了”她原下意識想說背景不詳的,但又覺得傷人,話到嘴邊便改了口。
為初沒說話,她也沒說話,一時間二人之間陷入沉默,孔母有些尷尬,乾咳了一聲“你想告訴我的事我現在已經知道了,我兒子的脾性我清楚,他有自己的主見,現在看來你也是,我不做那些惡婆婆做的事,你們執意要在一起那是你們的事,我依然是反對的”
“我明白”
“上次是你付的錢,這次就當還給你吧”從包裡取出一張鈔票擱在桌面上,孔母起身….
“伯母”在欲邁開腳的一瞬被叫住。
“我是乾淨的”她告知對方這一事實,語氣平靜,沒有太大的波瀾。
聽在孔母耳裡,心頭卻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酸澀。
斂了斂神色,沒讓對方發覺,看了她一眼,孔母語氣聽著依然是淡漠的“回去多吃點東西吧,還是上次見面胖點好看”
說完舉步走了。
為初起身目送著對方出了咖啡廳。
......
當晚,孔宅。
孔母將今日與木為初交談的對話向自己的丈夫道來,再次談起,還是免不了一陣驚詫“梆架啊,你說她一個小姑娘,還是受害者,怎麽這麽平平淡淡地說出來,像講故事似的”
“她真是這樣說的?”孔父也不大相信。
“是啊”
“不會是誆你的吧”
“嘖”這話孔母就不愛聽了,顯得自己多傻似的“誰會拿這種事來騙人,博我們同情啊?這事隨便問一問兒子就會露餡了啊”
“也說不定那個木小姐料定我們會問孔林,跟他套好了呢”這話他只是胡亂說而已。
“你自己教養出來的孩子,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他自己心裡沒點數嗎”瞧著丈夫好像不相信自己所說的話,態度就有了些不耐。
他喝了一口兒子帶回來的武夷茶“像你說的,她一個姑娘家家經歷了這種事還這樣堅強,普通人哪裡有這樣的韌性”
孔母沒說話,自己也是想不透。
“你不是說他父親不清不楚嗎,從小到大她母親一個人帶她,也能把她帶出這種性子來?”
在這件事上,他們怎麽談也找不著答案的。
想起那句乾淨的,孔母語氣有些複雜“她還是怕我們家嫌棄她”
一時間夫妻倆都沒有說話,孔母拿了一個橘子心不在焉地剝皮,孔父端起茶杯又飲了一口。
半晌,她又道“話又說回來,她說她要跟咱們兒子在一起,這事你怎麽看”
“你怎麽看我就怎麽看”
打他一下“怎麽一點立場都沒有”
“我猜你肯定還是反對,我的立場跟你是一樣的”
歎息一聲“怎麽說家世還是有點問題的,她母親若是……那種情況生下的她,怎麽著人品也是不行的”
……………..
《茶廊》中,眾人專心作畫的指畫課上,只有老大蕭清發現了老師數次的出神——因為對他時刻的在意。
直到一節課上完,短短兩個小時的時間,她發現他看了四次手機,三次腕表。
“那今天的課就到這裡,你們的作品明天上課前我會把評語寫好,到時候再一起討論”
諸位同學起立“那老師我們就先走了”
一幫年輕人相繼離開內室,只有老大還在遲緩地收著桌面上的水墨工具,孔林沒留意到,邁步出去詢問吧台內做準備工作的阿維“為初有來過嗎”
阿維有些疑惑“她應該還沒上班吧”
“噢”他若有心事般地點點頭。
內室的蕭清跟出來“老師”神情有些猶疑不定。
孔林這才注意到對方還未離開“怎麽了”
“那個….我….”她微低垂著腦袋,絞著自己的手指。
“我、我今天生日,想邀…邀請你參加我的生日會”
“你生日啊?”
“嗯”她點頭如搗蒜,眼裡含著期盼。
“我今天有事,生日會就不去了,祝你生日快樂,玩得開心”神情有些抱歉。
瞳孔裡那帶著光的期盼黯淡下去,但她還試圖努把力“老師,我那幫朋友都是年輕人,今天我生日,肯定會拱我喝酒,玩得興起不會有什麽節製,你是我老師,你在場他們會忌憚一些,你去一下吧,不會耽擱你太長時間的”
作為半個長輩的人溫聲叮囑“喝酒可以,不要玩那麽凶,你根據自己的酒量來,覺得快不行就不要勉強自己。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所以真的沒辦法參加你的生日會了”
她內心很失落,可是不敢表現得太明顯。
“那…那我先走了”
“希望你們玩得開心”
輕輕點點頭,帶著滿腔的失落,蕭清舉步離開。
他帶上圍裙,卷起衣袖,開始一天的營業。
手機不敢離身,做什麽事都放在褲子口袋裡,一感覺到震動忙將手機掏出來,但一連數次都是工作電話
太陽往西邊移去,時針朝左邊轉動,漫長的等待等得他耳朵有了錯覺,手機明明沒響卻三不五時拿出來看一眼,再失望地收回去。
這樣與往常不同的老大導致阿維都察覺到了異樣“有什麽事嗎”
兩個人都在吧台上烹飪食物,被問的人轉頭看他一眼“什麽事?”
他咬重字眼反問“你有什麽事嗎,我看你今天心事重重的樣子”
當事人沒回答,做好了手裡這一份食物,叫芋子端起給客人後“我去隔壁看看”
阿維在後面皺著眉頭看他大步邁開的背影,覺得自家老大今日有些莫名其妙。
孔林去了《言書閣》,小儀在前台,他碰上就問“為初有回來過嗎”
“沒有,她過兩天才上班”
“那我先回去了”
“嗯?”對方來得快去得也快,徒留小儀在後頭一臉困惑。
就是來問問為初上班沒?
一直到傍晚5點多,孔林的手機沒有一則木為初的短信,沒有一通電話,更沒有等到她來尋他。
他一個都三十歲的男人,從開始的緊張期待,慢慢演變成不安、忐忑、焦慮,為了一場不知道會不會開始的戀愛!
夜晚九點多,店裡關了門,他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 面前放著今日從未閃過她名字的手機。
店內隻留了一盞燈,滿室的孤寂昏暗,他在燈柱的下方,圈出一小片的明亮來。
“嗡嗡嗡….”桌面的手機劃破一室的靜謐,他猛地抓起,眼裡瞬間燃起的光芒刹那間卻又沉寂了下去。
電話那端傳來蕭清含糊不清的聲音,伴隨著喧囂的汽笛聲“老師…..我好難受”
他辨認著電話裡的聲音“你喝醉了?”
“我喝、喝了好多……嘔……”
一句話沒說完那頭傳來嘔吐聲,他聽著周遭的背景聲“你不在KTV?”
半晌,似乎終於吐完,電話才再度傳來說話的聲音“在...在門…門口”
“你朋友呢”
“他們硬要我喝….喝酒,我就出來了,老…老師,我想回、回家”
抬手,他看了看表上的時間,不是他以為的九點多,時間早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一去不複返了“你在哪間KTV”
“金礦”
“到大廳裡面等著”
電話收了線,他拿上外套鎖上玻璃門,腳步匆匆下去停車場。
他的車駛離商場不久,另外一輛車進入,與他前後差了十分鍾。
那輛車停車入庫,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一時卻不見有人下來,直至三兩分鍾後,才有一條長腿從車內探出,高跟鞋踏至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