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目光含淚，痛苦的搖晃著腦袋，聞言更是帶著哭腔，像是情緒失控了。

　　“我總是勸他，賈家無後，定然是報應。他不聽，小妾買了一房又一房，院子擴了又擴。他哪裡知道，吃的喝的都是人血啊，又哪能有福報?

　　他害那些孩子，又如何能夠有孩子?

　　那樣的話老天豈不是無眼?”

　　老婦人拍打著大腿，神色痛苦，目光含淚，有些痛心疾首的呼叫著。

　　看到這一幕，魏昆忍不住走了過去，喉嚨動了動，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麽。

　　這麽大年紀了，以後如何照顧自己?

　　就連黃念風，都眼圈通紅，別過臉去。

　　他從小沒見過娘親，被爹爹拉扯到大。雖然衣食無憂，但是生命中卻缺少了最重要的依靠。因此看到眼前的一幕黃念風又如何能無動於衷?

　　老婦人默默垂淚，一直過了盞茶功夫，才揉了揉眼睛，神色憔悴的雙手撐著地面想要站起來。魏昆終於蹲下身，攙扶著對方:“小心點。”

　　“好孩子。”聲音沙啞，目光卻有些失落的看了眼魏昆:“我兒子小時候，也如你一樣，孝順，聽話。後來，後來也不知道怎麽了，忽然有一天跟我說什麽‘這個世道，你不欺負人，人就欺負你’。那時候我就知道，他變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但是，人若沒有底線廉恥，又跟畜生有什麽區別?你或許還不知道，他都做過什麽吧。”

　　老婦人推開魏昆的手，顫巍巍的來到佛像跟前，目光恭敬的下拜並不看魏昆一眼。

　　魏昆和黃念風茫然的看著對方三拜之後，顫抖著起身。然後，枯瘦的手掌握住一根兒臂粗的燭台，用力一轉，手背上松垮的老皮都抖了抖。

　　哢嚓……地面震動，佛像竟然從中間分作了兩半，這竟然是一個中空的佛像。

　　徒有其表！

　　“暗道。”

　　魏昆眉心跳了跳，忍不住看向老婦人，不知道對方想要幹什麽。

　　老婦人卻隨手拿起靠在桌子邊的拐杖，沿著露出的洞口爬了上去，身影一點點被黑暗吞噬，直到消失。

　　魏昆看了看黃念風，又看了看洞口，神色有些猶豫也有些好奇。

　　黃念風看出魏昆的想法，忍不住著急的拉了拉魏昆的手:“昆哥哥……”

　　看著黃念風擔心的眼神，魏昆有些糾結了，但是心中的好奇還是讓他忍不住開口:“小黃，你在外面等我，若是出事，還可以救我。”

　　“不行，我陪你進去。”

　　“你聽話。”

　　魏昆抓住一個燭台，皺眉甩開黃念風的手臂，抬起腳走了進去。黃念風不開心的跺了跺腳，哼了一聲背過身去。但是卻又很快扭轉過了，關心的看著魏昆的背影。

　　魏昆也很是緊張，不過想到老婦人慈眉善目的樣子，不像是什麽壞人，他也有一絲僥幸。甚至，潛意識中，魏昆還是相信這個世上，還是好人多。

　　他不願意懷疑那麽一個老人，那樣太殘忍了。

　　哢嚓！

　　人影剛進入通道，背後猛然一響，魏昆心中一緊想要退出去卻已經晚了。回頭看到黃念風緊張的撲過來，以及那一聲帶著哭腔的‘昆哥哥’幾乎讓魏昆心碎。

　　“老夫人，你……”

　　心中一瞬間空落落了，這一刻的魏昆竟然沒有什麽害怕，只是很難受的回過身看著站在前面不遠靠著牆壁的老婦人，目光有些複雜。

　　老婦人流著眼淚，

自顧自的說著，接著微弱的燈光，能看到對方的痛苦。　　“好孩子，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魏昆沉默，老婦人也沒有等他回答，一轉身往前走去。想了想，已經到了這個份上，魏昆也就跟了上去。

　　燈光微弱，搖晃不定。但是在這漆黑的空間中，卻也足夠了。

　　一絲難聞的氣息漸漸濃鬱，像是血腥味，也有惡臭，讓魏昆變了臉色。

　　“聞到了吧?這裡死了很多人，都是那些小孩子……看著牆上的血……這些工具，這些毛皮……”

　　“人，怎麽能做狗做狼呢?他們怎麽想的，打斷了孩子的手腳還不算，還想著給他們披上狗皮狼皮?”

　　“那些女娃才多大啊，就這麽……”

　　“嗚嗚嗚……”

　　老婦人痛苦的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她聳動著肩膀，嘴角動了動，卻良久沒有說出口什麽。一直到嗓子都啞了，才顫抖著說:“我這輩子，吃齋念佛，做過的好事，幫助的人，我自己都數不過來。我連一隻雞都沒殺過，沒吃過葷腥。老婆子自誇一句，那些和尚都沒有我心善。”

　　她的聲音一點點平靜下來，說的輕松緩慢，扭頭看著魏昆，平靜的眸子像是看破了一切，讓魏昆渾身惡寒。

　　魏昆蠕動著喉嚨，顫抖著手，想要衝過去一拳砸死對方。但是，迎著那張慈眉善目的臉，他無論如何都狠不起心。只能沙啞著嗓子， 疑惑的問道:“那你想殺我?”

　　“是啊，老婆子也要殺人了。佛說，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說的或許就是我這樣的人吧。”

　　“為什麽?”魏昆不解的問道。

　　老婦人嘴角動了動，歎息一聲:“老婆子吃齋禮佛，修橋鋪路，也是為了賈家。他是惡人，卻也是我兒子。我就這麽一個兒子啊……”

　　“老婆子手無縛雞之力，本想著，困住你們，一把火燒了這裡。但是老婆子想了想，還是算了。左右沒有吃的，暗無天日，你就陪著老婆子在這等死吧。你餓了，或許還能吃老婆子的肉，多活幾天。運氣好，你那位同伴，或許就能救你出去。”

　　“老婆子不想殺人，但是他再壞也是我的兒子。那就交給天意吧……”

　　魏昆不知道說什麽好，這老人善良，不管是什麽原因，做好事就是做好事，幫助過別人，比佛陀都慈悲。

　　但是，就是這樣一個人，對自己起了殺心。

　　他甚至，恨不起來。

　　苦澀一笑，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四周:“誰能想到，佛陀下竟然藏著地獄?老婦人，你在這裡念佛，就是為了阻止他吧。”

　　“阻止的了嗎?或許他會換一個更大的地方，那樣的話，老婆子還真不知道是做了好事還是壞事。”

　　“盡心就好。”魏昆怔了怔，隨即苦笑。

　　自己是怎麽了?還說上了，還安慰別人。

　　仇人的好不好。

　　老婦人也有些意外，扭頭看著魏昆苦澀的臉龐，一刹那竟然呵呵笑了起來:“你真是一個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