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辦公室裡只有大主任和孟師兄兩個人。

　所以當孟師兄沉默下來之後，四周就顯得格外的安靜。

　安靜得讓人有些心慌。

　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些某呼上的答案再次在腦海裡一一閃現，孟師兄不知不覺已經捏緊了拳頭。

　直覺告訴他，這次回答很重要。

　或許，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了……

　東方醫院是粵省數一數二的三甲，而泌尿外科向來都是非常搶手的科室，每年都有無數人削尖了腦袋想要進來。

　但招人的名額是有限的，一年頂天了也隻招一個，如果沒遇到合適的人選，甚至不招人。

　也有那些不信邪的關系戶，但是即便托了各路主任來走關系，不收就是不收。

　跟著大主任讀研究生是他的優勢，他一直那麽努力，那麽……累，不就是為了能夠留在東方醫院嗎?

　如果，如果沒有張師弟的話，他就是大主任最佳的人選。

　可現在張師弟出現了，大主任擺明了那麽喜歡他。

　而自己跟張師弟，應該是同年畢業……

　只能留下一個人的話……

　為了能夠留在東方醫院，他必須要讓大主任把目光從張天陽身上轉移到自己身上，不管是通過什麽方式，是說張天陽壞話也好，是故意構陷也好……

　甚至只要抓住一點，就說張天陽太過自負，總是違規操作，總有一天會連累別人……

　畢竟，張天陽那麽優秀，肯定有很多科室搶著要他的，但是自己已經是泌尿外科船上的人了。

　自己沒得選！

　可是，真的要這樣做嗎……他真的能，為了一己私利，去打壓別人嗎?

　……

　腦海裡思緒萬千，但實際上卻隻過了幾秒鍾。

　孟師兄的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已然浸滿了汗水。

　終於，拳頭徹底松了下來。

　汗水噴薄而出，孟師兄洗手衣的後背上瞬間濕了大半。

　他張口，聲音有些嘶啞。

　“我……其實挺嫉妒張師弟的。”

　“哦?”

　大主任有些驚訝，雙臂抱胸，等著下文。

　孟師兄卻像是猛然間放松了下來一樣，說話不在磕巴和猶豫。

　“我嫉妒他能夠比當初的我擁有更多上手的機會，嫉妒他能得到洋哥和您那麽多的關注，嫉妒他的特權……

　但是同時我也意識到，其實我嫉妒的，是他擁有的能力，或者說，天賦。”

　孟師兄臉上掛著自嘲的笑，“我自認為我的能力是很不錯的，我也足夠努力。可是看到張師弟之後我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一點，從他剛剛到咱們科裡，我試圖幫他改病歷的時候我就該明白的。”

　“所以說，如果您問我對張師弟怎麽看，我的看法就是。”

　孟師兄抬起頭，對上大主任的雙眼，不再閃躲。

　“張師弟很好，很棒，不論是理論基礎還是臨床技能都很厲害。他好到讓我羨慕，嫉妒。

　但是這不是他的錯，是我的錯。”

　是我不夠優秀。

　孟師兄一口氣把心裡話都說完了，感覺到酣暢淋漓的同時，也有些悵然。

　醫學是一個達者為尊的專業，承認自己不如人，就代表著他已經失去了那唯一一個留院的機會。就代表著他這兩年努力奮鬥的日日夜夜都失去了一大半的意義。

　可他不後悔。

　因為他實在沒有辦法去抹黑張天陽。

　那明明是一顆醫學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他不應該，也不能去阻礙，哪怕為此失去自己的機會。

　因為大家都是醫生啊……大家的初心，都是一樣的啊……

　……

　孟師兄的情緒稍微有點低落，他沒再看大主任，只是稍微低頭，盯著桌角發呆。

　但肩膀卻突然被拍了一下。

　“挺好的。”

　大主任的聲音是他從來沒聽過的慈祥。他一抬頭，對上了大主任滿是笑容的臉。

　“好孩子，你該不會覺得，因為小張，你就不能留院了吧?”

　被大主任看破了心思，孟師兄下意識的點點頭，但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

　“主任，您是什麽……意思?”

　“哈哈哈哈！”

　大主任沒忍住，笑了起來，邊笑邊拍孟師兄的肩膀，“小孟啊，你真是。”

　孟師兄被拍得一臉懵逼，隱約想到了什麽，又覺得不敢相信。

　卻見笑完的大主任終於稍微嚴肅了一點，“你明年就畢業了，我還沒來得及找你聊這個事情，剛好今天談到了，那我就問問你。”

　“嗯?”孟師兄坐直了身子，有些期盼，又有些害怕。

　“小孟你如果想留院，我很歡迎，這兩年你的努力小洋跟我都是看在眼裡的，你能來的話，將來一定可以可以成為咱們科的中流砥柱。

　但我還要再問你一句，你要不要考慮繼續讀個博?”

　聽到大主任歡迎自己留院的時候孟師兄的腦海裡就已經炸成了一片，再聽到大主任問要不要讀博，他又激動，又疑惑。

　“可我在科研方面，我，我的論文……”

　“所以今天把你叫過來，還有一件事。”

　大主任笑眯眯的，“咱們科跟消化內科合作搞了一個項目你知道嗎?”

　孟師兄一下子瞪大了雙眼，“洋哥跟我說過，但是我還不知道具體是做什麽的……主任您的意思是……”

　“我的想法是，咱們科派你過去參與項目。這個項目至少是省自然打底，大概率可以拿到國自然的，你過去好好跟著弄，拿幾篇sci很簡單。

　這個項目估計要弄個一兩年，你剛好也可以拿著成果當博士畢業的東西……”

　心心念念的東西就這麽突然的到了自己手裡，孟師兄隻覺得自己的腦袋嗡嗡作響，大主任後面說的話都沒能聽進去幾句，滿腦子全是，“竟然給我了，竟然真的給我了！”

　大主任也看出了孟師兄的激動，不再長篇大論，反而故意板起了臉，“你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啊?”

　“願意！我願意！”

　孟師兄一下子就清醒了，整個人都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然後就看到大主任臉上露出了促狹的笑。

　“哈哈哈哈哈！小孟，哈哈哈哈哈！”

　笑到孟師兄再次不知所措的時候，大主任才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行，那就這麽定了，等會我跟消化內科說一聲，你直接過去找那邊的主任，咱們科這邊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然後明天就……”

　大主任頓了頓，突然又笑了起來，“對了，你知道這個項目的核心技術是誰提供的嗎?”

　過山車一樣情緒波動的孟師兄一臉茫然，“我，我應該知道……嗎?”

　“沒事，那你周末應該就知道了。”

　大主任揮了揮手，“你換衣服準備準備過去吧，我現在幫你聯系人。”

　孟師兄被大主任打發出了麻醉辦公室，滿腔的驚喜，激動，困惑，質疑瘋狂交織，臉上的表情就像是電路板燒壞的機器人，一會哭臉一會笑臉，腦海裡更是一團漿糊。

　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可又覺得能這樣真是太好了。

　一時間剪不斷理還亂，一團雜草在心頭。

　而身後，麻醉辦公室裡，大主任的笑聲再次響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孟這家夥，還不知道這是小張的項目。

　想一想周末兩人碰面的場景，就覺得好有意思啊！

　“哈哈哈哈哈哈！”

　“阿嚏！”

　手術室裡，剛剛完成消毒鋪巾的張天陽猛地打了個噴嚏，好在他及時扭頭，並沒有汙染到無菌區。

　“張醫生感冒了嗎?”

　“沒有啊。”

　張天陽吸了吸鼻子。

　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