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後,黛玉也來了,與薛姨媽見過禮了,道,“姐姐可大安了?早就聽說這些日子不安逸,原該早些來看,誰知我自己也是這裡不安那裡不舒服,一來二去就耽誤到了現在。”
“難為你病裡還想著我們,前日送來的花,瞧著也新奇鬥豔。這會子,你寶姐姐和寶二哥哥都在裡頭,好孩子,你先找他們玩兒去,我一會兒就進去。”
黛玉進去,見寶釵二人正坐著說話,她頭上挽著個纂兒,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襖裙,眉眼明豔,卻又寡言守拙。二人見她進倆,忙起身,黛玉便忙過去,按下了寶釵,“我又算不得新鮮客,你這麽客氣,我就走了!”
“真是笑話了,我若不客氣你才該走,怎地我客氣了,你反而要走?”說著,寶釵已是拉著她坐下。
“這你就不懂了,你若客氣呢,顯見得是把我當外人,我不走留在這兒做什麽?你若不客氣,便是拿我當自己人,我才安心留在這裡。”
“真正你這張嘴啊,也不知是不是每日裡早起抹了蜜了,說的些話叫人聽了隻燙到人心裡去,不喜歡都不行。”寶釵見她的發釵有些歪了,便抬手幫她扶了扶,一抬眼瞧見寶玉看過來,問黛玉,“妹妹來的時候,可是下雪了?”
原是黛玉的劉海上,打濕了幾點子,黛玉裝作不解,問道,“怎麽地,我來了,寶二哥哥就要走?可是在怪我才沒有和你一起來?”
寶釵好奇問,“既是要來,為何不一起?”
黛玉便把寶玉怕政老爺的事說了,道,“何嘗是我不肯,舅舅原說叫他好生讀書,誰知,說了有好些日了,如今竟還沒有起動起來,若真遇上了,姐姐你說,我是勸著好,還是不勸著好?他怕舅舅,難道我就不怕?”
一時,薛姨媽擺了好些精細的茶果子來,一面又要留他們吃飯,寶玉因說起昨日在東府裡吃的好鵝掌鴨信,薛姨媽便說,她自己也糟了好些,拿來與寶玉吃,寶玉吃了還不滿足,又說要就著酒吃才好。
把酒拿來了,寶釵又不敢叫吃冷酒,怕冰了他的五髒六腑,又叫溫了來。黛玉一直在旁邊冷眼看著,喝了一盅茶後,寶玉已是灌了一盅酒下去,他的奶媽媽進來說,不該給他喝酒,反而道,“林姑娘也不知道給勸著些,如今老太太太太也不在跟前,若在呢,哪怕喝三盅五盞的,也不關我們的事,也不知道老太太哪日讓他喝,哪日不讓喝,平白地叫我們受累。”
黛玉聽了笑一聲,不置可否,隻伸手對寶玉道,“寶二哥哥,把你的玉給我瞧瞧,我還從沒見過呢?”因又像寶釵道,“姐姐,我瞧著你的這個鎖和寶二哥哥的像是有淵源的,一並兒給我瞧瞧!”
鶯兒在一拍笑道,“果然說林姑娘是個有眼光的,原來看的出來的呢,姑娘不知道我們姑娘這鎖,是個有來歷的……”
她沒說完,寶釵已是紅著臉不讓她說出來,黛玉卻推了寶釵一把,對鶯兒道,“別聽你們姑娘的,我叫你說,你就說,說說看,是個和尚給的還是個道士給的?”
她左手裡拿著玉,右手裡拿著鎖,上面各有幾句吉利話,瞧著是一對兒,玉上的,正面寫著“通靈寶玉”四個字,又有一句話,“莫失莫忘,仙壽恆昌”,背面的是“除邪崇療冤疾知禍福”。
那鎖上也是正反兩面,鏨了兩句話,“不離不棄”“芳齡永繼”。
黛玉笑道,“這真正是一對兒呢,鶯兒好姑娘,快告訴我,必是有一段故事的。”
鶯兒沒說,寶玉倒是在一旁說了,“是個癩頭和尚給的,說是必要鏨在金器上。”
寶釵已是羞得要把那金鎖搶了過去,又見黛玉神色尋常,笑嘻嘻地把那玉還給了鶯兒,“你幫寶二爺戴上”,她自己鄭重地把金鎖給寶釵戴上,“好姐姐,這有什麽好羞的?依我說,這樣的和尚道士必是有來歷的,咱們都是凡夫俗子,敢不聽從?又不是咱們叫著喊著非要來的,原也是為了活命保健康!”
薛姨媽在一旁聽了,道,“還是林丫頭懂道理,你寶姐姐總不肯戴著,還說怪沉甸甸的,我就說,我的兒,你若不戴著,若有個三長兩短,她這哥哥成日裡著三不著兩的,我到時候要靠誰去?”
一時寶玉的酒喝得多了些,黛玉便道,“姨媽快勸一勸,這酒也不能可勁兒地喝了,回頭家去了,鬧得老太太不安寧了,一時錯了宿頭,又是一夜睡不好。”
薛姨媽聽得極有道理,便哄著寶玉道,“隻喝了這一杯,就盛飯來吃。”
李嬤嬤便在一旁道,“早先就說叫林姐兒勸勸,偏不勸,如今可喝了這麽多了,回頭老爺想起來,要查問他的書,看叫怎麽回?”
黛玉一味不理會, 倒是雪雁在外頭聽見了,隔著窗戶道,“這位媽媽,你是奶嬤嬤,該你說的話你不說,你一遍兩遍地叫姑娘說,姑娘是拿了他家的月例銀子還是得了他家的賣身錢,要為他家使喚,當他的教養嬤嬤不成?”
裡頭,李嬤嬤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的,輕絮也不知在外頭把雪雁怎麽著了,只聽見雪雁“哎呀”一聲,接著便聽到輕絮道,“你知道什麽道理?李嬤嬤是寶二爺的奶嬤嬤,寶二爺吃了她的血變的奶長大的,自然是該與太太同走同坐才是,怎麽就指使不得姑娘了?要你在這裡多嘴多舌,還不快家去,把素煙或是紫鵑換來!”
李嬤嬤是再也站不住了,有心想在黛玉跟前陪個不是,隻黛玉人看著和善,卻是連正眼兒都不給她一個,隻得訕訕地退了出去,說是要去更衣,便再也沒來過了。她一走,寶玉身邊的人就走得不剩了,隻留了兩個小丫鬟等著。
到了要走的時候,要穿大衣服,輕絮和後來的紫鵑忙進來給黛玉穿戴,新做的鶴氅,那紅狐狸毛一根兒雜色都沒有,沿著帽簷和對襟鑲了一整圈兒,倒是把黛玉一張臉襯得如同塗了一層胭脂,直叫人移不開眼來,便是薛姨媽不知道見了多少好東西,這會子也是暗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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