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過去了,薛羽站的雙腿發軟、眼冒金星,嗓子也唱的有些沙啞了(更像老鴰叫了),最重要的是肚子咕咕直叫,向主人提出了嚴重抗議--您該進膳了!
昨天就吃了一個雞頭、一個雞脖子,喝了幾碗野菜湯,早就消化乾淨了,現在是饑腸轆轆,幸好城裡有公用水井,井拔涼水隨便喝,靠著水飽才撐到了現在!
估計今天不是黃道吉日,出門遇不到貴人了,就在薛羽疲憊不堪、準備放棄之時,希望卻突然出現了。
“駕!--軲轆!軲轆!”
一輛青篷馬車出現在街道上,駕轅的是一匹棗紅馬,體型高大,皮毛光亮,脖子上掛著威武鈴,挽具也相當整潔,在馬車夫的鞭策下,跑的是又快又穩!
車簾門半敞開著,裡面端坐一位老者,大約五十歲出頭,身形略瘦,儀表威嚴,長髯飄灑胸前,目光炯炯有神,認真查看街道兩旁的難民群,顯得是憂心忡忡!
車後還有兩名侍從,都是身穿勁裝、坐騎駿馬,腰間還掛著雁翎刀,雖然沒有穿戴盔甲,卻明顯有軍人之氣!
見到馬車過來了,沿途人等紛紛的避讓,一些勢利眼的家夥還主動躬身行禮,雖然不知老者具體身份,但肯定不是凡夫俗子,十之八九是朝廷官員下來探訪民生了。
我心中,你最重,
悲歡共,生死同,
你用柔情刻骨,
換我豪情天縱,
我心中你最重,
我的淚向天衝,
來世也當稱雄,
歸去斜陽正濃!
……
薛羽也很高興,認為自己的伯樂出現了,於是換了一個自認為更帥的姿勢,唱的也更加賣力了,想要引起老者的注意,最好能交談上幾句,憑自己遠超這個時代的見識,一定能讓對方折服的!
老者十之八九是官員,如果有了他的推薦,自己就能步入官場,飛黃騰達了吧,退一步,起碼也能混個衣食無憂!
“嗯,來人啊!”
“老爺!”
功夫不負有心人,薛羽獨特的氣質,和非同凡響的歌聲(老鴰叫),成功吸引了老者的注意,略加打量一番之後,招手喚過一名侍從,附在耳邊低語了幾句!
同時在懷裡摸了摸,把掏出的東西交給了侍從,後者連連點頭稱是,催馬來到了薛羽面前,目光卻有一點怪異!
“小生薛……”
“傻小子,這是我家老爺賞給你的,趕快回家去吧,以後別在大街上亂跑了,小心走丟了,找不著媽,哈哈!”
“我不是……”
“接著,給你買糖吃!”
侍從把一塊碎銀子,塞到了薛羽手中,笑著調侃了幾句,而後護衛著馬車揚長而去!
掂了掂手中碎銀,又看看遠去的馬車,薛羽欲哭無淚,合算馬車上的老者,也拿自己當成二傻子了,還是傻到找不回家那種!
“老大真厲害,竟然弄到銀子了,起碼有三錢重!”
“老大,你怎麽了,高興的流眼淚了?”
“老大,你用頭撞牆做什麽?”
小夥伴們圍了上來,高興的又蹦又跳,平時賣藝乞討能得到一塊硬餅子,或者一兩枚銅錢就不錯了,更多時候是毫無收獲!
沒想老大如此厲害,只是學了幾聲烏鴉叫,就弄到四錢碎銀子,可以買不少糧食,再買一點點粗鹽了,大家平時清湯寡水的,好久沒吃到噴香的米飯了。
其他乞丐看到了這一幕,
無不羨慕的眼睛發紅,紛紛效仿薛羽的樣子,站在路邊擺姿勢,記性好的還學唱起了《霸王別姬》,一時間南腔北調,高低起伏,倒是頗為壯觀呢! 小夥伴們歡欣鼓舞,薛羽卻是滿嘴苦澀,無情的事實證明了,以前自己看的穿越小說一點也不靠譜!
什麽主角光環,出門必有貴人相助!
什麽虎軀一震,散發‘王八’之氣,小弟納頭便拜!
……
這些都是寫手們自己幻想的,只能當做笑話來看,根本不能照搬照用,要想在這個世界存活下去,沒有任何僥幸可言、只有自強自立!
穿越者光環是靠不住了,要想衣食無憂,還得另想辦法才行,可自己能做什麽呢?
滿街都是廉價勞動力,粗活、重活都輪不到自己,自己這小身板也乾不了!
自己最擅長尋找礦藏了,可是找到又怎麽樣呢,沒有人力、沒有資金,根本就挖掘不了!
退一步說,就算真的挖出礦藏了,也未必就是好事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豐衣足食沒有指望,反而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要不然擺個攤位,替人代寫書信吧,好歹能混一口飯吃!
可是薛羽抬起頭,看到街道兩旁店鋪幌子上、整齊又漂亮的繁體字之時,只能無奈歎息了,自己不會用毛筆,更加不會寫繁體字!
這也不奇怪,後世人都用鉛筆、圓珠筆、鋼筆寫字,學的也是簡體字,能熟練使用毛筆者很少,能認識、書寫繁體字者少之更少!
堂堂的高級知識分子,竟然成了百無一用的廢物,連起碼的溫飽都解決不了,真是給穿越一族丟人啊!
“老大別發愣了,咱們趕快去買糧食吧,銀子攥在手裡不安全,要是被人盯上就麻煩了!”
“說的對,咱們買米去,今晚好好的吃一頓!”
還是猴子比較機靈,低聲提醒著大家,同時觀察著周圍,發現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正偷偷的靠攏過來,目光中滿是貪婪之色!
災情嚴重,難民洶湧,其中不乏為非作歹者,為了一點錢,或者一點糧食,他們就能生出殺心來!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薛羽一行人鑽進了人流中,仗著熟悉地形,連著轉了幾條小胡同,成功的把尾巴甩掉了,而後找到了一家糧食鋪子--劉記糧店!
那知剛到地方,就被嚇了一跳,糧店前擠滿了人不說,還掛著新的價格牌子,上面是巨大墨字:
精米一百五十文一鬥,糙米一百零五文一鬥,小麥九十文一鬥,各色雜糧七十五文一鬥!
旁邊還寫著:小本經營、概不賒欠,有錢請進、無錢莫入!
這下薛羽等人傻眼了,記得前段時間,河間府一帶的糧價是:精米五十文一鬥,糙米三十五文一鬥,小麥三十文一鬥,雜糧(黍、豆、糜子、谷子)二十五文一鬥,這才短短幾天時間,價格竟然翻了三倍!
三錢銀子,只能買一鬥多糙米,或者兩鬥小麥,他們十二個小夥伴,就算是再節省,也只能堅持六七天罷了,這跟期待的相差太遠了。
(明代1兩銀子=16錢=1000文銅錢!
1石米=10鬥=100升≈153.5斤,這個斤不是後世500克一斤,而是明代594.6克的一斤!)
小夥伴們不甘心,又轉了其他的糧食店,價格都相差無幾,甚至還要更高一些,這可怎麽辦呢?
“停一停,劉老爺有命令,趕緊換牌子!”
“是!”
一籌莫展之時,更鬱悶的事情發生了,從糧店內走出一名掌櫃的,肥頭大耳,滿臉油膩,體重起碼在三百五十斤以上,一手拿著帳冊,一手拿著算盤,打得啪啪直響!
在胖掌櫃的指揮下,幾名夥計把價格牌子摘了下來,塗塗改改之後,重新掛了上去:
精米兩百文一鬥,糙米一百八十文一鬥,小麥一百二十文一鬥,雜糧一百文一鬥!
“今天這是第三次漲價了,還讓不讓人活了?”
“劉大頭這個奸商,趁著饑荒高價賣糧食,這是喝老百姓的血、吃老百姓門肉啊!”
“別發牢騷了,趕緊的買糧食吧,現在不買的話,只怕一會兒還要漲價!”
……
轉眼之間,價格又漲了三成多,排隊的百姓們不禁怨聲載道,有人都帶著哭腔了,可又有什麽辦法呢,連續的旱災下、很多人家裡都斷頓了,再買不到糧食,只怕就要餓死人了!
無奈之下,只能把全部積蓄掏出來,咬著牙買了高價糧,有人手中銀錢不夠,隻好回家收拾一些東西,走進了旁邊的劉記當鋪!
知道百姓們急於買糧救命,當鋪故意把價格壓的特別低,不及往常的一半,等於又狠狠地剝削了一把!
“碎銀一塊,重二兩四錢三分,成色一般,折價兩成!”
“碎銀一塊,重一兩八錢二分,成色較差,折價三成半啦!”
…………
抬高價格、以次充好之外,奸商們還有一個斂財的手段,就是在銀子上面打主意!
自從隆慶開海以來,隨著海外貿易的興起,大量白銀湧入了中國,並逐漸成為主要流通貨幣,銅錢則淪為次要位置,但銀子都是銀子,卻有很大區別!
受工藝水平的限制,明代鑄造的銀錠裡面,含銀量最高也只有93.5%左右,這已經算成色最高的,稱之為‘足銀’,或者‘紋銀!’
因為銀子純度達到90%以上,表面會出現一種雪花狀紋路,純度越高,紋路越是密集,這才有雪花白銀的說法,簡稱紋銀!
可是許多銀子,根本達不到這麽高的成色,能有七八成純度就不錯了,還有一些奸詐之徒,故意往銀子裡添加鉛、錫,以此坑騙他人!
因此上,明代的商品交易很是麻煩,不但要稱銀子重量,還要估算成色,進行折扣呢,劉記糧店就在這上面坑人了!
明明成色極好的雪花紋銀,硬說成是雜銀,要折價一兩成,至於成色不好的銀子,更是直接對半折了,而百姓們急於買糧救命,又不敢得罪了劉大頭,只能吃這個啞巴虧了!
…………
“掌櫃的行行好吧,小的家裡三天沒開火了,看在小人給劉爺府上,趕了三十多年大車的份上,您就佘兩鬥糧食吧,等過了災年小的一定加倍奉還!”
“劉老爺早有吩咐了,小本經營,概不賒欠,你要是實在沒有錢,可以回去刮刮家底,暫且壓到旁邊的當鋪去, 那也是我家劉老爺的買賣!”
“可是小人家裡面,能賣的全都賣了,能壓的也全都壓了,已經是家徒四壁了,嗚嗚!”
“既然如此,那就沒啥說的了,夥計,送客!”
“掌櫃的,求您了,人命關天啊!”
“滾!”
一名老者因為囊中羞澀,想佘上兩鬥糧食救命,那知好話說了一籮筐,糧店掌櫃的就是不為所動,讓夥計們把老者推出去!
老者不願離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最後掌櫃的不耐煩了,一腳踹到在地上,又狠狠踢了幾下,讓夥計們把老者抬著扔了出去!
百姓們看到這一幕,想要幫助老者一把,卻是有心而無力,大家都是窮困潦倒,吃了上頓沒有下頓,誰又幫得了誰呢?
痛哭一番之後,老者失魂落魄的走了,口袋則仍在了地上,沒有佘到糧食,全家人也就沒了活路,留著口袋又有何用呢?
“老大,咱們怎麽辦啊?”
原想買幾鬥糙米,好好打打牙祭的,如今三錢銀子,只能買一鬥多雜糧了,十二個人吃不了幾頓的,小夥伴們都很鬱悶!
好不容易得到的銀子,卻要被奸商剝削走,真是不甘心啊,可又有什麽辦法呢?
“不必灰心喪氣,今天晚上,我一定讓大家吃上白米飯!”
薛羽將口袋撿了回來,看看劉記糧食店,又看看不遠處的水井,一條妙計出現在腦海中!
這條計策有一些陰損,不過對付奸商,也算無愧於心了!
想到這裡,薛羽緊攥著銀子,加入了買糧食的隊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