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李家的商隊過關了。
“那裡來的?”
“開封府-杞縣的商隊!”
“杞縣,那可是富的流油的好地方,拉了多少糧食?”
“一千兩百石整!”
“三十稅一,繳納二十兩銀子!”
“是!”
李精白是兩榜進士出身,又入過翰林院,當過山東布政使,按理來說,李家的商隊行走四方,也是不用上交過路稅的。
可李精白為人正直,從不願使用這些特權,還時常叮囑府中的管事、家丁們,不許打著自己的旗號橫行霸道,更不許做出違法之事!
因此上,項管事掏出二十兩紋銀,足額繳納了過路稅!
沒想到的是,因為交的太痛快了,又沒有偷稅漏稅,反而引出了麻煩事!
“慢著,那幾輛車上裝的什麽東西?”
“回稟大人,都是一些香燭、燭台、香爐、僧衣之類,準備布施到寺廟裡的!”
“這些東西也得納稅,再交二十兩紋銀!”
“啊?”
明太祖朱元璋當過和尚,因此對出家人比較照顧的,曾經立下規矩:和尚、尼姑、喇嘛可以隨意出行,並免除他們的人丁稅、過路稅,如果販運佛教用品,也是一律免關稅的!
退一步說,就算要交過路稅,區區幾車東西,也用不了二十兩白銀啊?
分明是這個稅使,見李家商隊痛快的交了銀子,以為他們沒有背景,軟弱可欺,這才故意找借口勒索錢財!
“大人,大明律法規定,佛家之物,是不用繳納過路稅的!”
“哦,我是朝廷任命的稅使,這大明律法如何規定的,還用你來教我嗎,上峰有令,緝拿盜賊,本官現在就懷疑,你們這支隊伍裡窩藏著江洋大盜,來人啊,給我搜!”
“是!”
稅使一揮手,衝上十幾名士兵,挨輛車的搜查起來了,把糧食袋子弄的亂七八糟不說,還用長矛一個勁的亂捅,捅出大大小小的窟窿,任由糧食流的滿地都是。
項管事明知這些人是故意找茬,卻沒有辦法阻止,因為他們的確有搜查盜賊的權利!
如果強行阻止的話,就會落個‘窩藏盜賊,抗拒官府’的罪名,到時候就解釋不清楚了,這該如何是好呢?
“項管事!”
“公子?”
“交稅,過關!”
“是!”
聽到吩咐,項管事又掏出二十兩紋銀,交給了稅使,這才把事情擺平了,攔路的士兵們散開,隊伍得以順利通過!
不過項管事頗為疑惑,自家公子一向是外柔內剛的性格,遇事從不軟弱的,這次為何步步退讓呢,莫非只在家裡強橫,出門就膽子變小了?
李岩當然不是膽小怕事,更不畏懼一個橫行霸道的商人,或者一個貪婪的小吏,不過有句老話說的好:‘不與小人論短長,隻跟君子爭高低!’
堂堂的李公子,跟一個商人,或者一個小吏相爭,無論輸贏都是有失身份的事情,何況事情真鬧大了,有百害而無一利!
一則,幾百人的隊伍,人吃馬喂消耗不小,若因此事而耽誤了行程,損失的就不止二十兩銀子了!
二則,這件事傳揚出去,李家難免落一個以大欺小,不守律法的惡名,畢竟世人多愚昧,往往隻知一味的同情弱者,卻弄不清是非曲直!
三則,薛羽是個黑戶,又是個脫隊的流民,萬一因為這點小事,不小心把他給牽連進去,
那就得不償失了! 考慮以上三點,李岩這才一忍再忍,處處示弱於人!
這是示弱,不是軟弱,而是為了大局著想,是真正的智者所為!
不過稅卡這件事情,對李岩內心的觸動非常之大!
“羽哥,大明朝的吏治,已經腐敗到這個地步了嗎,一名小吏尚且如此胡作非為,那些達官顯貴,豈不是無法無天嗎?”
“岩弟,吏治腐敗只是一方面,重農輕商,本末倒置,才是大明王朝的硬傷啊!”
……
薛羽同樣目睹了一切,不禁頻頻歎息搖頭。
大明朝商業發達,商人們富得流油,但是商稅卻交的極少,不足全國財政收入的二十分之一!
天災不斷,百姓疾苦,已經到了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地步,可征收上來的農稅,卻佔據國家財政收入的十之七八!
這樣損不足以奉有余的稅收政策,再加上橫征暴斂的官吏,不激起大規模的民變才是怪事呢!
而這種不合理的稅收政策,根源出自開國皇帝朱元璋的身上,朱元璋雄才大略、古今罕見,稱得上一位治世明君!
可惜的是,這位朱和尚出身卑微,小農思想根深蒂固,隻盯著腳下一畝三分地,只會從土地裡刨食,卻不知商旅之利最厚,更不知道無邊無際的海洋,才是取之不盡的財富之源!
至於後世之君,既沒有打破祖製的勇氣,也沒有重新制定國策的能力,只會享受祖宗傳下來的花花江山,國勢自然是江河日下了。
到了如今,大明王朝百弊叢生、積重難返,就算出一位有作為的皇帝,想要振作一下,只怕也是不可能了!
閑言少敘,書歸正傳,隊伍繼續的行進,那知剛走出十幾裡路,竟然又停下了,前方又有人攔住了道路,還傳來了爭吵聲!
薛羽、李岩撩開車簾觀看,發現前方路旁有一座客棧,起碼有房屋數百間,裝修的也相當不錯,各種材質都是嶄新的,看來是剛修成時間不長!
門口立著一根高杆,上面掛著迎客旗,四個大字:招財客棧!
另有一名店小二,站在大道中間拉客人,而被攔截住的不是別人,正是剛才搶路的黃臉漢子!
“這位客官,進去歇歇腳吧,本店食宿一應俱全,被褥乾淨,飯菜可口,價格又公道實惠,在附近方圓幾十裡都是出名的!”
“混帳,讓開路,別耽誤了本大爺到洛陽去發大財!”
“哈哈,看大爺商隊的架勢,就知道是發大財的,正因為如此,才更要在本店住宿啊!”
“呸,本大爺就不住你們的客棧,你們還敢強拽不成,滾開了,別耽誤大爺的商隊趕路!”
時值未時,太陽剛剛的偏西,距離天黑還遠著呢,黃連漢子急於趕路,自然不願住宿了!
退一步說,就算是要住宿,在路邊搭幾個帳篷就是了,飯菜也能自己準備,又何必花冤枉錢住店呢?
眼見店小二喋喋不休的糾纏,黃臉漢子火爆脾氣上來了,掄起馬鞭子就要抽打,沒想對方的脾氣更火爆,直接開罵了。
“不識抬舉的東西, 老子今天讓你住宿,你就必須得住宿,不住也得住!”
“憑什麽?”
“憑什麽,嘿嘿,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門口大旗上寫著什麽!”
“嗯……啊!”
黃臉漢子仔細觀看,才發現迎客旗的上面,還有一個字--福!
多一個字沒什麽,問題是,這個‘福’字是明黃色的!
大明朝是一個等級森嚴的社會,衣食住行皆有嚴格條令,比如平民男、女的衣服不許用黃、玄色,不得僭用金繡、錦綺、紵絲、綾羅。
靴不得製作花樣,不得用金線裝飾,飾物不得用金玉、珠翠,帽子不得用頂,帽珠隻許用水晶、香木,不許用金玉!
……
不過這些規定,到了嘉靖、隆慶、萬歷三朝以來,已經逐漸的荒廢了,逾規者比比皆是,不過有一條禁令,卻是誰也不敢觸犯的,那就是明黃色的東西!
明黃色,乃是皇室專用的,其他人敢亂用的話,那就是僭越大罪,要殺頭滴!
這家客棧的旗子上,卻用了明黃色的‘福’字,說明其背景不簡單,十之八九是一位皇族成員的產業!
黃臉漢子走南闖北,也是有點見識的,知道這次踢到鐵板了,不禁忐忑的問道:“敢問一聲,貴客棧的主人是?”
“豎起你的狗耳朵聽好了,這家招財客棧,乃是福王千歲的產業,如今請你進入住宿,難道還虧了你不成?”
“福王……噗通!”
黃臉漢子眼前一黑,直接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完了,這次倒大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