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間的一番低聲私語,自然無人知曉。
杜提點早就有離宮之意。不過,以前是怕治不好宣和帝的宿疾被降罪發落,想趁早將這副擔子扔到程錦容的身上。
今時今日,卻是真真正正地想告老致仕了。
師徒兩人相處日久,性情截然不同,對彼此的說話行事也不那麽讚成。不過,師徒間的情誼倒是越來越深厚。
杜提點打算在年底之前告老致仕,粗略一算,也只剩半年左右光景。程錦容心中悵然不舍,很快做出決定。
她要在這半年之內,將杜提點壓箱底的醫術都學到手。日後她身兼杜家程家的醫術之長,行醫救人。如此,也不枉師徒一場。
杜提點知道程錦容的打算後,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這個程錦容,已學會了他的針灸之術。現在,還想學杜家秘不外傳的醫術
虧得程錦容還能一臉正氣地說出這番話:“我是師父的弟子。將杜家醫術傳承下去,是弟子理所應當的責任師父不必心疼弟子,弟子吃得了這份苦。”
杜提點:“”
愛徒啊,你的臉皮已經青出於藍勝於藍,為師心中甚慰啊
杜提點滿面不情願,到私下裡,卻是傾囊相授,毫不藏私。而且,對程錦容的要求也極其嚴格。
好在太醫當差,大多是耗著時間等候傳召。在輪值室裡看醫例揣摩藥方,十分便利。
也因此,程錦容的“待嫁”生活是這樣的。
每天出了吃飯休息的必要時間,然後就是為天子請平安脈。然後所有的時間精力,都放在了“為傳承杜家醫術不懈努力”上。
杜提點表示,愛徒如此用功,為師欣慰不已。
裴皇后心疼程錦容,私下嘀咕過幾回:“別的姑娘家備嫁,就是在閨閣裡待著,繡一繡嫁妝。錦容倒好,比平日還要忙碌辛苦。”
以前時時陪在她身邊,現在忙得不見人影。
六皇子笑道:“我看容表姐樂在其中,半點都不覺得辛苦。”
是啊就像程望當年一樣。每日為病患看診,讀醫書至半夜也不覺得累。
裴皇后略一恍神,心中一陣鈍痛。很快打起精神笑道:“也罷她自己高興就好。”
“母后,容表姐這般忙碌,你可別忘了賞幾個繡娘給她,幫著繡一繡嫁妝。”六皇子笑著提醒。
裴皇后嫣然一笑:“這點小事,就不必你操心了。本宮早已挑了宮中幾個繡活最佳的繡娘,為錦容繡嫁衣。”
六月初,平國公離京啟程,回了邊關。
六月末,禦前統領賀校尉上了第二份謝罪折子,歷數自己犯下的過錯,認錯態度極其誠懇。天子將奏折壓下未批。這也就意味著賀校尉還得再接再厲。
不過,這也算不得什麽。永安侯這都閉門自省五個月了,天子也沒半點松動之意二皇子府的大門自被封的那一天起,就沒再開過。
比起苦逼的二皇子和永安侯,一邊養傷一邊準備親事順便教導兩個弟弟習武練箭的賀校尉,日子就悠閑自得多了。
進了七月,天氣炎熱。宮中用起了冰盆。
宣和帝最不耐熱,多飲了兩杯冰水,鬧得上吐下瀉,斷斷續續七八日才好。
眾人虛驚一場。
杜提點私下裡對程錦容歎道:“皇上的龍體衰弱,一日不如一日,偏偏又不聽規勸。”
到了夏天,天氣酷熱。別人喝些冰水無妨,宣和帝脾胃皆虛,不宜吃得太涼。
奈何宣和帝獨斷專行慣了,就連朝中眾臣也不敢拂逆他的心意。杜提點略勸幾句,宣和帝就沉了臉,杜提點哪裡還敢再多嘴。
結果,兩杯冰水下肚,鬧得幾日沒能下床榻。
程錦容輕聲道:“師父和我盡心盡力為皇上調養龍體,問心無愧便是。”
杜提點又歎一聲:“你我確實問心無愧。不過,這幾個月來,皇上大病沒有,小病不斷。眾人都看在眼底。如今是想瞞也瞞不住了。”
程錦容默然不語。
誰也不是傻瓜。
宣和帝龍體日漸衰弱之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近來朝中已有人上奏折,奏請天子立儲。宣和帝將奏折留中未發。
眾臣頓時心神大定,開始陸續上奏折。
立儲是國之大事,絕不是一蹴而就。先由群臣上奏折諫言,等過一段時日,輿論形勢已成,天子再點頭應允,令眾臣議儲。再然後,下旨立儲,進太廟祭祀先祖,舉行儲君冊立大典,昭告天下。
這個過程,至少要數月。有時甚至要一兩年之久。
宣和帝心中有屬意的儲君人選。不過,眾皇子也各有心思,至少也要奮力一搏。接下來,朝堂裡必有一番風起雲湧。
杜提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出嫁的日子在八月十二。現在已是七月中旬了。你該不是打算在宮中當值到八月十一再回程府吧”
程錦容回過神來,啞然失笑:“這倒不會。等進了八月,我就向皇上告假。”
杜提點顯然早有盤算,笑著說道:“你直接就告假一個月吧成了親,你安心在夫婿家住一段時日,在長輩面前盡一盡孝心。”
不然,成親幾日就進宮當差,著實有些說不過去。
程錦容抿唇一笑:“那可要辛苦師父了。”
她這一告假,所有事可就都落到杜提點身上了
杜提點也笑了起來:“師父這一把老骨頭, 還能撐得住。放心吧”
今晚杜提點值夜,程錦容起身退出殿外。
殿中內外四處懸掛著宮燈,和漫天繁星交相輝映。
一個熟悉的修長身影映入眼簾。
是裴璋
程錦容腳步一頓。
這幾個月來,裴璋並未“挾恩圖報”之意。相反,他一直有意無意地避開和她見面的機會。兩人同在禦前當值,碰面的機會卻很少。
她和賀祈的婚期定下之後,裴璋就更避嫌了。畢竟,之前頗有過一陣他們兩人的風言風語。
今晚,裴璋是有意在等她。
兩人相隔數米,遙遙對視,心情俱有些複雜,一時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