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天還灰蒙蒙的,素伊爹輕手輕腳起床穿好衣物。
他帶上昨晚他娘子給他拿的荷包,荷包裡裝滿了碎銀子,他小心翼翼出了房門,順手帶上了房門。
出了房門後,他先去後院茅房中解手,再繞來前院進了灶房,打水洗了把臉,然後在灶房裡,在灶洞裡生起了火,弄了些馬兒的吃食喂它們,還順便熱了兩個素伊娘早前做好的餅子。
忙活了一會,他順利牽著馬匹出門了。
天還灰蒙蒙的,清晨有霧氣,路上看不見遠處行人,也看不清遠一點道路。
素伊爹小心平穩的駕著馬車,今日他戴著帽子,套了手套,還有他娘子做的護襪,還披上一方黑色披風,他趕著的那匹馬兒也套上了它家女主人做的那些物件。
從清水村到鎮上的路程不算太近,路道兩邊偶爾有田地,也有大山。
霧氣還很重,空氣冰涼,若是張開嘴吸上一口氣,嘴巴喉嚨便會涼透。
一陣陣的疾風向他襲來,打在他臉上,不一會他臉通紅。
好在他這臉皮子多年來已經學會了抗凍抗冷,這會他倒沒覺得多麽疼。
等他趕到鎮上,路過那石橋,霧氣終於散去,他大膽趕著馬車一路往縣裡。
縣裡也不算遠,快點趕馬車一刻鍾便能到。
不過他在路上若是遇見了回來的馬車,便會喊一聲,老夥計,然後問問那趕馬車的車夫有沒有載他家孩子阿河回來。
這樣一耽擱,等他到了縣城便花上了兩刻鍾左右。
縣城,書院的大門外。
大門沒開。
他敲了敲。
還是沒開。
他又敲了敲。
等了一會。
有了動靜,書院大門被一個上了年紀的婆婆打開,那婆婆看見他,開口道:“小老弟,你這是要找誰?”
“嬸子,我是來找我家陳河的,我來接他回家。”
那婆婆一聽找陳河?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門外的男人,望見了他身後不遠處停著的馬車,臉上突然露出了笑容,接著露出了一絲擔憂。
“你是阿河那孩子的姑父吧?”
素伊爹點頭。
“那孩子啊,這兩天染了寒氣,病了,正在床榻上躺著。”婆婆歎了口氣。
這書院的人幾乎都走光了,不過她這個打掃的婆子還要多待上幾日。
好在她家就在這縣裡,離書院近,晚些幾日也無妨。
素伊爹一聽,連忙往書院擠進去,邊走邊道:“多謝嬸子告知,嬸子可知道我家那孩子有沒有請大夫?”
“請了,我這老婆子還給他熬了些藥伺候他喝下,可也沒見好,我和他說托個人先回去告知你們一聲,他攔住了我,說什麽,過兩日就會好了,要是托人回去告訴你們,你們又要擔心……”
素伊爹沒再說話,隻憑著記憶加快了腳步往阿河房間去。
那婆婆疾步跟在他的身後。
“你家阿河那孩子還說你們離的遠,要是告訴你們,麻煩你們那麽遠跑來,說你整日要忙活著趕馬車掙銀子,辛苦的很,他這點病寒算什麽?可我瞧著他這病寒越發嚴重了~”
“他還說他自己認識草藥,也懂些病寒,知道自己病情不嚴重,我這婆子怎麽勸他都不聽~”
素伊爹已經快速尋到了房前,他伸手推了推那房門,房門被打開,一陣亮光刺進房中。
房中並排放著許多不大的床榻,
每個床榻中間隔著一條可以過人的縫隙,其他床榻上的被子枕頭都疊放整整齊齊,只有一張床榻上被子有些凌亂,被子下有個少年正躺著。 他臉上有些蒼白,是病容。
少年感受到了房門被打開刺進來的強烈光線,睜開了雙眼,朝著房門處看了一眼。
然後,他望見他的姑父疾步朝著他走來,走到了他的床榻前,彎下腰掃了一眼他,“姑父帶你去醫館。”
還不等少年反應過來,姑父已經蹲下身子,撿起床榻前一雙靴子,掀開了被窩一角,給那少年穿好靴子。
姑父見被窩下的少年穿了不少衣物的,他想了想解開自己身上黑色披風,再掀開被子,扶起瘦弱病態少年,把自己那黑色披風披在少年身上,動手把披風包緊些,再背起少年往書院外趕。
“西街上,有家醫館不錯,那裡面的大夫好,藥材賣的也便宜些。”婆婆在他們背後急忙道。
男子已經背著少年往西街走,回頭說了一句:“多謝嬸子“。
他常年趕馬車,對自己的家鄉縣城還是了解,腳步未停下來,繼續往西街走。
男子身姿不算很高大,他背上背著瘦弱少年其實已經比他要高上許多。
縣城街道要比小鎮街道大上許多,街道兩邊酒肆,飯館,客棧,當鋪,茶樓不少。
站在書院門口的婆婆望著他們的背影,舒了口氣。
阿河這孩子,不容易。
她聽說過他的事情。
他父親早年去了戰場,戰火無眼,沒了,他那母親心碎的一根繩子絞了脖子跟著去了。
從此留下他和他一個年邁祖父過活。
婆婆歎了口氣。
好在阿河這孩子有個好姑母又有個好姑父啊,要不然……
他哪裡還能來這書院好好溫書聽夫子授課?
西街。
一個醫館裡。
大夫正在給被急急忙忙送來的瘦弱少年看診。
仔細看了看,開了好幾貼藥,叮囑了藥材如何煎、一日喝幾回。
素伊爹點頭,拿出銀子,付了看診藥費。
然後和那醫館的大夫說,能不能先借他們醫館後院的灶房用用?先煎貼藥給他家孩子喝了。
醫館大夫點頭,叫了自己的一個徒弟帶著男子去。
素伊爹又和大夫要了一間廂房,把阿河背了進去,扶著他躺下,給他脫了鞋,給他蓋上被子,然後把披風一同蓋在被子上。
少年看著自己的姑父,他臉上還有些蒼白,心疼道:“姑父,這藥材貴,咱們可以退幾貼藥,就留下兩貼好了,能省下不少銀子。”
“省啥省?你好生歇著,我先去煎一貼藥。”
“姑父,咱倆家有許多藥材,我可以自己照著配藥。”
“家裡的藥材哪有那麽齊全?你歇會,我去煎藥了。”
說完,素伊爹出門了。
他隨後進了灶房,在灶洞裡生起火來,又借了藥罐子煎起藥。
他拿著一根又一根木柴慢慢添進去,他手上有很多老繭,臉上還有些通紅,眼角已經有了皺紋。
這煎藥的火不能大了,也不能小了,他仔細盯著。
他時不時望一眼煎藥的藥罐子,藥罐子慢慢冒出了白色煙霧,等了一會看著煎好了。
素伊爹把灶洞裡還未燃盡的柴禾抽出來,弄滅,放在灶洞前,然後站起身子。
他去找了個乾淨的碗和杓子,打水洗乾淨。
他掃了一眼藥罐子,拿起灶台上的一個抹布捧著藥罐子上半身,去阿河歇息房間。
素伊爹用腿輕輕的踢了踢房門,走了進去,又用腿把房門帶上,端著熱呼藥罐走到了床榻前,把藥罐子放在一旁案桌上。
藥罐子外面雖然抱著抹布,可他的手已經被燙的有些微紅。
他小聲喊了幾聲阿河,等睡了過去的阿河醒了過來,他才出門去灶房拿來剛剛洗好的碗筷,然後從藥罐子裡倒出些湯藥到碗中。
一手拿著碗,一手拿著一個杓子,他又挖起一杓子湯藥,吹了吹,又吹了吹~
此時阿河已經半靠在床榻旁的牆壁上了,他姑父就坐在床榻旁邊的一張木凳子上。
“先喝上兩口,等一會涼了些,你自己再端著碗喝。”
阿河點點頭,聽話的喝了一口。
接著,吹吹,喂喂,喝一口,又一口~
半響,姑父手中的那碗藥已經喂完了。
然後他站起身子把藥罐中剩下的湯藥倒在空了的碗裡,再遞給阿河,叫他喝下。
喝了熱乎乎的藥,阿河精神好了不少。
“你先歇息一會,別躺下,就這樣背靠著牆靠著, 坐一會,消化會再躺下歇息,我先去把這藥渣子倒了。”
阿河點頭,看著姑父拿著藥罐子和碗、杓子出了門,把門帶上。
他低頭,暼見了搭在他這被窩上的黑色披風,黑色披風是用粗布縫製的,裡間藏了一層綿。
這樣的披風,阿河知道,是他那姑母做的。
他也有,不過他的披風,料子要好上許多。
阿河伸出手來,去摸了摸黑色披風。
外間的素伊爹,忙活完了,轉去了前院,給了那大夫一些碎銀子和他說了些什麽,大夫點了頭,素伊爹回了後院,去尋阿河。
“身子可舒服了些?”
“咱們在這醫館再住上一晚,你要是身子舒服,大夫也在,可以及時來給你瞧瞧,等過了今晚,你身子骨好些了咱們再回家。”
阿河一聽卻搖頭,阻止道:“姑父,萬一下起雪來了呢?再說,住這醫館,肯定要花銀子。”
“不用花銀子,這藥館的大夫人人很好,我瞧著外間這天色,估計今日不會下雪,先就這麽說定了,我把這藥放在這案桌上,我去你書院把馬車牽過來,你要不要帶什麽東西?”
阿河想了想,“那麻煩姑父幫我去我床榻枕頭邊把那兩本書籍拿來吧。”
“好。”
男人出門。
阿河看著自己姑父出了門,等了好一會,阿河才想起來,忘記叫姑父把這披風披上了。
他伸出手,摸了摸那件粗布披風。
有些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柔意。
少年身世坎坷,可又好像並不算太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