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一座院子中。
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正和兩個小小少年在後院中鬧著玩。
“外祖父,我想聽你昨日講的那個故事,還想再聽一遍~”
“不要,外祖父,我想聽您新講~”
“就是,祖父,我想聽你新講~”
老頭坐在後院一方亭中的石凳上,瞧著身邊這幾個調皮的孩子,笑了笑道:“你們姐姐啊,是姑娘家,你們要讓著她,疼著她,我再把昨日的故事給你們說一遍~”
老頭開口,說了起來。
突然,前院的院門有了聲音,接著響起了男子的聲音。
三個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那個姑娘道:“我去,我是你們姐姐,也得疼你們。”
平日裡,他們三個推搡慣了,推到最後要麽是最小的阿水去,要麽是最大的素伊去,今日素伊剛剛聽見外祖父那般說道,想著自己是姐姐,要疼弟弟,便主動去了。
素伊的外祖父,祖上出過醫術不錯的能人,現在住的屋子是個兩進兩出的院子,漆磚紅瓦,勾欄雕花,圍牆並不像村裡其他普通人家那樣用籬笆隨意圍起來,而是用漆磚仔仔細細修了的漂亮,雖是年代久遠了,可看著別有一番風趣。
素伊跑過回廊,走到前院,跑到院門後,問了一聲,誰啊?
門外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在下祁恆,是受故人陳大哥陳修所托,代他探望、照顧家中長輩,妻兒。”
素伊一驚,陳修正是她大舅的大名,兩年前戰爭結束,家中已經收到官府的消息說她大舅在戰場沒了,連帶衣物也歸還給了外祖父,家中早給舅舅立了衣冠塚。
大人已經接受了舅舅沒了的事實,可現在來個人說是受舅舅所托照顧家中長輩?妻兒?
素伊有些好奇,她站在院門後開口。
“我家舅已經於兩年前戰死沙場,敢問公子是如何受我家舅所托?”
“在下和陳大哥是在戰場所識,兩年前在戰場上受了陳大哥所托,可在下因先去處理私事,未能在戰爭結束後就趕來清水村,乃是失禮。在下曾聽陳大哥說過,他有一個外甥女,他走時才六歲左右,想必門後的姑娘便是陳大哥外甥女?”
素伊一驚,舅舅走時她確實才六歲,這門外的男子說的好像合情合理。
然後她伸手,輕輕打開了院門。
門口站著一個黑衣男子,腰上還配有一把劍,他帶著帷帽,遮住了他大半容顏,素伊看不清,有些茫然好奇的抬頭望著這個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男子。
祁恆見開門的是個年輕姑娘,見她娟秀白皙的小臉上布滿好奇和迷茫,他拿下帷帽,朝素伊點點頭道:“在下祁恆,請問姑娘,陳修陳大哥的家便是這裡嗎?”
男子聲音低沉,五官硬朗,身姿挺拔,氣勢卓越。
素伊耳根一紅,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的點點頭,她往後退了兩步,提起灰色裙擺往後退,轉身往回跑,邊跑邊叫道:“外祖父,有人找舅舅~”
祁恆見她跑起來身姿輕盈,模樣可愛,輕笑了笑。
叫陳修舅舅的姑娘,應該就是昔日陳大哥嘴裡時常念叨著的外甥女了。
祁恆看了一眼這個院子,院子中有一間正房,兩間側房,院中還種了一顆桂花樹。
很快,院裡便出現一個身子清瘦,頭髮發白,穿著一件青色粗布衣袍的老人兒,後面還跟著剛剛那個姑娘,以及多了兩個清瘦小少年。
頭髮發白的老頭急步走了出來,
拱手作揖,開口道:“敢問閣下找我兒是有何事?” 祁恆扶起自稱陳修的父親,拱手作揖,簡單的把事情說了一遍。
外祖父沉思了一會,把人先請進了家中。
原來,幾年前戰亂,祁恆是和陳修在一個軍營裡。
陳修為人厚道,踏實,要比苗修大上許多,對他時常照顧,兩人一來二去就成了不錯的兄弟,認識時間長了,也各自知道對方家裡的情況。
和陳修比起來,祁恆的身世要慘上許多。
母親生他時難產而去,七歲時,父親又去世,他祖祖輩輩在那個地方只是個踏踏實實的農戶,到他爹這一代又是獨苗,一人拉扯他長大,家裡窮的叮當響。
父親死後的葬禮還是靠村裡一些族內叔伯幫忙,可安葬了父親後,他變成了累贅,一個七歲的男孩?誰願意領養?
親舅舅家自己有三個兒子,不會要他,旁系的叔伯更不會領養一個旁系的侄兒,何況他們自己還有兒子。
那一年,七歲的他,早早的便懂得了人間疾苦的道理。
好在,同族的叔伯到底還算良善,憐惜他,左一口右一口飯,也沒讓他餓死。也算是他幸運,後來一個鄰居家的大哥看他可憐,把他介紹到一富貴人家做活,那家人看他年紀尚小,家中又有個小少爺,把他送去校場,平日的任務就是等著小少爺過來練習拳腳功夫時陪著他練習,通俗來說,就是讓他挨打,當個消遣。
長到13歲時,邊塞戰亂,碰上征兵,他想盡辦法求了少爺,和主家脫離關系,離開了那主家,自己去投了軍。
好在他機靈,平時看那師傅教導少爺練習拳腳功夫時,偷學了不少,也學會了幾招防身的手段,有了一身還算不錯的本領。
在軍營裡,他雖年輕但勝在機靈,有些拳腳功夫,殺起敵來毫不示弱,正好又與陳修是一個軍營。
接觸多了,陳修便知道了他的身世。
陳修心中暗自心疼這個要比自己小上不少的小少年,對他越發好了起來,往後在戰場上時常護著他。
邊塞戰亂,滿天飛沙,隨處是血,屍體~
這樣的情況下,陳修護著他。
幾年過去了,兩人感情越發要好。
邊塞的戰爭和攻入敵方首城一共花了六年,祁恆從一個小小少年長成了高大強壯的男子漢,而陳修越發成熟穩重。
有那休戰的晚上,他和陳修一同躺在軍營裡的草坪上,看著天色的月光,暢聊天地。
陳修問他,等這戰打完了,想幹嘛?
祁恆有些羞澀道,娶妻生子,然後平平淡淡的過日子。
這時陳修會笑著道,是啊,等這戰打完了,我就回去好好陪陪我那妻子,再親眼看著我那兒子娶妻生子,看著我那外甥女選個好男兒送她出嫁~
兩人聊了許多,大抵是等戰爭結束要回家鄉幹嘛幹嘛。
可惜在最後一年時,陳修死在了敵人的刀劍之下。
陳修死的那日,烏壓壓的陰雲壓境,漫地鮮血,滿地屍體,祁恆就跪在他身邊,摟住他的身子悲痛欲絕,倒是陳修垂死邊緣還扯出勉強的笑來安慰祁恆,斷斷續續道:“別...難過,我...只是去見地下那些先走的兄弟們~”
祁恆紅著眼圈,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陳修又吐出一口血來,斷斷續續道:“等咱們打...贏了戰...你...你可以幫我回去瞧瞧的家中老小嗎......還有我哪個...哪個外甥女......我走時,她才...六歲...抱著我的腿哭的最傷心了......說...不準舅舅走...我答應過她...要回去...回去看她...”
陳修還未說完,口吐出幾口鮮血,人卻徹底斷了氣。
“不!”
祁恆看著這個死在自己懷中的一直照顧自己的大哥哥,滿身滿眼悲痛,紅著眼把陳修滿是鮮血的身子輕輕放下,然後拿起陳修身邊的刀劍站了起來,肝膽皆痛,斬殺敵軍。
“祁兄弟?祁兄弟?”
祁恆被陳老頭叫著從回憶中反應過來,他拱手作揖道:“陳伯。”
他看了一眼陳修的父親,望了一眼立在一旁可愛娟秀的姑娘,這個姑娘就是陳大哥到死還不忘記的外甥女啊。
他話頭一轉,開始訴說陳修在戰場上救過他多少多少次,死時委托他照顧一家老小,至於為什麽戰爭已經結束了兩年了他才來實現諾言,是因為他先留在軍中處理了一些事情。
還說了自己的身世,說了一些陳修身前給他講過的關於自己少年時的一些笑話和經歷,最後跪在地上真誠又鄭重的請求陳老頭接納自己,以後由自己來照顧他。
陳老頭哪裡會想到他行這般大禮,連忙扶起他,見他如此真誠,先留他一起去自己女婿家吃了晚飯,晚間和他仔仔細細的聊了一會,把家中的情況一說,然後再拒絕了祁恆照顧自己的請求。
可祁恆再三堅持,接下來的事情更加讓陳老頭想不到,他不僅堅持對陳老頭好,還在清水村買了塊地,修了房子,住了下來。
從此他便在清水村靠打獵為生, 逢年過節都要往陳老頭家送東西,不僅如此,還幫陳老頭的女兒女婿一家侍弄田地。
因為陳老頭自己不做飯,祁恆每每送去陳家的東西轉輾到了李家。
素伊娘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時常念叨著祁恆的好,經常叫他一起過來吃飯,偶爾也會買他的獵物,即使他不要錢也要給同樣價格的東西給他,或者強迫他收下銀兩。
從那以後素伊便和祁恆的熟悉了起來~
某日。
祁恆又往陳老頭的院子中送去東西,是素伊開的院門。
素伊倚在院門前,有些俏皮的盯著他。
“祁叔,往後你乾脆往我家中送算了,你也知道我外祖父自己不做飯,你這送過來還要麻煩我來外祖父家這邊拿回家去,就算不是我來拿,也要我外祖父自己提著拿到我家去,祁叔你說,你這是何必折騰呢?”
素伊說完,臉皮厚的朝他一笑。
祁恆見她這番模樣,跟著笑了。
“祁叔,你笑起來,真好看~”
“你這丫頭,說什麽呢?”
祁恆的耳尖可疑紅了起來。
模樣娟秀瞧著還有些青澀的姑娘卻眨了眨眼睛,笑道:“我沒說什麽啊,我就是說你笑起來好看。”
素伊發現自己已經心儀上他了,這個祁恆,這個她叫祁叔的男子,他對外祖父那般好,五官又那般硬朗,身上還有一種她喜歡的氣勢。
她對他有好奇,她想得到他,她想勾引他,想嫁給他。
“你笑起來,也好看。”
素伊瞬間臉熱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