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華殿,天已黑沉,大殿內卻燈火通明猶如白晝,眾人晦暗的面龐被刺眼的光芒照的通亮閃爍。大鼎香爐裡檀煙嫋嫋,素香繚繞。
所有賓客俱寧聲屏息的垂首在大殿兩旁,高坐上的明黃衣衫男子臉色暗沉的像天邊的烏雲,仿若下一秒傾盆大雨就要覆傾而下。
一女子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臥趴在大殿的雲祥潑墨毛氈子上,細肩一抽一抖的,伴隨著嚶嚶戚戚的哭啼聲,女子帶著滔天怒氣抬起血紅的雙眸,攥緊手上的金鳳釵,整個身軀劇烈的顫栗起來。
“聖上...”女子淒慘喊叫,血紅雙眼朝高坐上的男子看去,羸弱的身姿似湖邊蒲柳,攥著衣角撲在地上慟哭:“聖上,太子妃殿下好陰狠的心啊!她既然...既然將臣女一把推進了那...魔窟。”說完竟猛的將手心裡的釵子朝前一扔,隨著叮當之聲,眾人忙的抬眉瞧去。
金燦燦的鳳釵在宮燈的籠罩下,發出明亮璀璨的光芒,卻夾帶著幾分幽幽寒光,眾人又臉面垂首不敢再看。
一旁的林寒崢氣的面色微白,如玉的臉龐緊緊蹙著,朝大殿中央瘦弱纖細的林仙瑩看了幾眼,眼底劃過一絲憤恨,忙的甩袖上前叩首:“聖上,瑩兒她心思純良,她所說定會不假。”林寒崢抬手抹了抹額角的細汗,轉眸瞅了眼站在盤龍金柱旁的宇文景逸,又猛的伏低了身子:“其實瑩兒一直心屬太子表哥,太子妃殿下可能心生不滿所以才要加害瑩兒,並且太子妃殿下....”
“住口,你閉嘴!”暴怒的宇文景逸跳了出來,抬手就欲朝跪在地上的林寒崢打來,在睨到高坐上明黃男子冷若冰霜的龍顏時,又訕訕的縮回了手掌。
宇文凌扈掩著黃綢紗絹輕聲咳嗽了幾下,青色的面皮抽了抽,乾裂的唇角彎出一絲笑意:“朕竟不知這太華殿上輪到太子做主了。”輕飄飄的一句話如冷峭出鋒的尖刀一般,定定的朝站在廊柱下的宇文景逸投去。
宇文景逸勾腰忙的隱去眼底的不安,大氣凜然的跪倒在地:“請聖上贖罪!侄兒昝越了。”
他腦袋貼在古瓷青磚上,冰寒入骨的冷意從皮膚流竄到四肢白骸,霎時間宇文景逸連大氣也不敢出,縮著身子定在那處。
他一向自視清高有勇有謀,但在老謀深算的北皇宇文凌邕跟前,宇文景逸還是有自知之明絲毫不敢褻瀆一二,如若不然,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太子之位怕是都要付諸東流,因為他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時刻要謹記在心不能松懈。
宇文凌邕拉了拉蓋在雙膝上的龍錦裘衣,略抬了抬眼,看著地上氣若遊絲,衣不蔽體的林仙瑩,鷹目冷冽的朝她射去:“林大小姐,你如實稟告,不得有半絲隱瞞。”
地上的佝僂著身軀的林仙瑩渾身抖的如康篩,血淚並出流淌在蒼白死灰的小臉,她恨恨的抓緊破洞的衫裙,低眉垂首諾諾道:“臣女定如實稟告,不敢隱瞞。”
林仙瑩本就是個心機深沉之人,她雖是林府的大小姐但畢竟是庶出,從小被那樣樣不如她的林仙柔壓在底下,心裡早已扭曲。她自幼傾慕風度翩翩的表哥宇文景逸,但奈何他一心一意專情於太子妃祝少司,所以也不敢有任何的越矩。
但林仙瑩一顆少女心不安分的蠢蠢欲動,又被同樣心思頗深,心腸毒辣的祝少司看在眼裡,祝少司說大塚宰府的古大小姐行事乖張才貌出眾,未來很有可能會被聖上賜婚給身為太子的宇文景逸。
為了肅清障礙和麻煩,祝少司要林仙瑩幫她鏟除傅驪駱這塊絆腳石,並答應在事成之後向聖上進言,把林仙瑩納給宇文景逸做侍妾。
雖然一直心高氣傲不願步自己娘親的後路給人做小,但對方是英俊瀟灑的太子殿下,林仙瑩還是心甘情願的接受。
但林仙瑩沒想到的是,那心思齷齪,毒辣陰險的祝少司竟要害她,竟把她猛的推進了那生不如死的地方,那鬼魅淫 邪的漢子像老鷹抓小雞般的把她提溜起來,又一把撕爛了她華美的裙衫,然後在那生蛆發臭的破墊子上把她...
大顆大顆血淚從林仙瑩嬌美蒼白的臉頰滑落,掉在她摳破流血的手背上,竟像火燎般的疼痛。
搭在細肩上的錦披悄然滑落,身上青青紫紫的斑痕顯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林仙瑩已無暇顧及眾人唏噓的眼神,被那魔鬼啃咬過的身子疼痛異常,但最疼的還是那顆千瘡百孔流膿生瘡的心。
特別是看到那盛怒的宇文景逸看她的眼神除了厭惡就是嫌棄,好似怪她冤枉了他那寶貝似的祝少司,林仙瑩止不住的渾身顫栗,心裡的痛比那身上的痛更要加重百倍。
“姐姐,你受苦了。”邊上的林仙柔拿起軟椅上的裘披衝了過去,紅著眼眶幫林仙瑩裹緊簌簌顫栗的身軀,雙膝撐地朝前爬了幾步,朝著高坐垂眸:“聖上,請務必懲治惡人,還姐姐一個公道。”說罷一雙美目朝大殿裡掃尋,雙目憤怒的撐大:“那卑劣無恥的太子妃殿下竟躲著不敢前來麽?”
“柔兒,你放肆!”
跪在蒲黃墊子下的宇文景逸轉頭朝義憤填膺的林仙柔大喝,他劍眉倒豎,黑亮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好似要吃人的猛獸。
一直溫文爾雅的林寒崢氣惱的整個脖子都暈紅起來,他星目乍圓匍匐上前叩拜,如玉俊顏被烏雲籠罩:“聖上,林家世代忠良,又屬皇親國戚,今日令妹竟遭太子妃殿下這般謀害,敢問北奕子民,哪一個不寒心!”
林寒崢白淨的面皮緊緊皺在一起,他痛心疾首的把頭磕的鼓鼓作響:“聖上,太子妃其心可誅啊!他不只加害令妹,還把大塚宰府的古大小姐推進藻湖,要不是竇大將軍及時趕到,恐早她早已溺亡了。”
想起那絕色少女煞白的小臉,想起她那撲騰在湖面上的纖細柔夷,林寒崢心口好似堵了一塊巨石快要透不過氣。
“混帳!咳...咳”高堂軟座上的宇文凌邕氣的胡須直抖,鐵青著一張臉朝面色陰鬱的宇文景逸看去,猛的一巴掌拍在明黃的香案上:“太子殿下,你那溫婉可人,賢良淑德的太子妃真是厲害啊!”宇文凌邕面皮一緊,生生踢翻了腳下的香爐,他倏的站起身大吼:“竟敢在大內皇宮做此等豬狗不如的事情,她還當得起北奕的太子妃麽?”
邊上的公公們勾腰縮腦的捧著拂塵上前,有清理香爐的,有忙著為宇文凌邕順氣的,有跪在明黃軟座下,垂頭喪腦連大氣也不敢出的。
眾人皆驚恐無比,生怕一不小心觸怒了龍顏丟了性命。
“聖上,冤枉啊!”宇文景逸急不可耐的上前爬了一步,抬起倨傲的頭顱言辭誠懇的娓娓道來:“太子妃一向與人和善,心思純良,她是萬萬不會乾出此等事的,還記得去年塗梁大洲旱災,她親自請書去大洲放糧救災,不顧自己身子不適連日奔波,最後還大病了一場。”
宇文景逸說著話鋒一轉,突然滿目赤紅的看向孱弱的林仙瑩:“想必定是瑩兒妹妹看錯了,太子妃因身子笨重神色倦怠,午時便去了香菊樓安睡,怎會去那偏僻的東偏殿害你?瑩兒妹妹還請不要亂潑髒水。”
宇文景逸狹長的雙眸彎成一條細縫,半眯著的銅仁散發著陰騭的光芒,最後幾句話帶著明顯的警告和威脅。
“太子殿下也不必動怒!”面若冠玉的林寒崢拂了拂手袖,嘴角冷冷一笑,挺直脊背指著氈子上明澄澄的金鳳釵:“想必這跟簪子太子殿下熟悉吧?這跟簪子就掉在那事發的僻殿門邊處,難不成這簪子自己飛去的?”
“林二,你...”宇文景逸有些氣急敗壞,但一時面對林寒崢言辭激烈的指控,又偏偏答不上來,一張俊顏憋的通紅。
“聖上,請明鑒!”林寒崢一手攙扶著容顏萎靡,臉色蒼白的林仙瑩,一邊抓起地上的金鳳釵舉手抬高:“聖上,這金鳳釵要是微臣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去年您賞賜給太子妃的,放眼整個皇宮恐怕找不出第二根吧?”林寒崢神色凜然,豐神俊朗的面龐在光亮的照耀下更顯飄逸風姿。
“還真是的,這跟金鳳釵還是太子妃去年生辰時聖上賞的吧!”
廊柱犄角處的香夫人抬高眉眼朝金鳳釵瞥了幾眼,拉著邊上淺笑著的祝少卿努嘴,她故意拔高音量,保證眾人聽的真切。
“聖上,這跟金鳳釵是姐姐的,是聖上去年所賞,姐姐寶貝著呢!清脆的嗓音想起,眾人循著聲音看去,一身華美錦衣的祝少卿翩然上前叩拜在地,豐腴窈窕的身軀像水蛇一樣向前伏地:“姐姐因太寶貝著珠釵,也只會在這樣盛大的宴席上才會簪戴,這好好的珠釵怎麽會掉在那齷齪之地呢!”
祝少卿眨了眨細長的雙眸,一臉的困惑不解,圓潤的唇角卻泛起一絲詭異的笑意。
她的一席話引的眾賓客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高坐上的北皇宇文凌邕斜眼細細的瞥了幾眼光芒璀璨的鳳釵,瘦削剛毅的臉龐越發黑沉,深陷在眼窩裡的冷眸,好似雪山頂峰千年不化的冰塊,他沉臉定定的看著半跪著的宇文景逸。
“聖上...聖...”先前還暴怒的宇文景逸此刻垂喪著腦袋,似霜打的茄子般頹然的跪定在那,隻覺得渾身仿若跌入冰窖,入骨的寒意從頭頂上那高坐上傾瀉而下。
大殿裡,鴉雀無聲,眾人皆聽到了彼此起伏不定的心跳聲。
檀香彌漫間一聲淒厲的喊叫襲來,伴隨著纖細少女跌跌撞撞的腳步聲。
“聖上,救命啊!太子妃要殺人了。”
眾人皆駭然回望,只見一侍衛把一少女帶了進來,少女形神枯槁,綢緞般的發絲垂在腰際有些凌亂,還沒站穩就被金色廊柱下的玄衣男子扶住了飄飄欲墜的身子。
“聖上,臣女因墜湖身子不適,所以奉太子殿下之命在偏殿休憩。”傅驪駱抬起淚痕微濕驚駭失措的小臉,匍匐跪倒在地:“誰知剛睡一會,太子妃殿下就拿著尖刀朝臣女刺來...”傅驪駱素手絞弄著手心裡的素帕, 一行清淚滾滾而落:“不知太子妃殿下為何要置臣女於死地!”
一直沉默不語的竇驍揚俊臉陡沉,一雙鳳眸驀然冰寒,他看了看渾身發抖的絕色少女,倏的抱拳上前道:“聖上,幸而那偏殿離這近,不然這古大小姐就沒命了。”竇驍揚一顆心緊緊揪痛,一想到她驚恐萬分的逃命奔來他就後怕,他剛扶著的嬌軀明顯的在顫栗。
“太子妃殿下如此藐視皇權,此等膽大滔天,行事毒辣謀害北奕有功之女,實則該懲!”
大殿裡有人帶頭抗議。
“是啊!太子妃青天白日竟敢這般驚世駭俗,請聖上裁決!”
一時間大殿上議論紛紛,眾人面色駭然,交頭接耳起來。
咳...咳..咳,高坐上劇烈咳嗽起來,半晌,那高堂上的明黃衣衫站了起來,冷聲扯著乾裂的唇瓣大斥:“太子妃德行敗壞,行事毒辣,陰險多端,故酌去太子妃名號,貶為東宮五等侍妾,禁足於東宮香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