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驪駱站在灰白的牆簷下,聽著前庭傳來的陣陣哀嚎聲,她水亮瀲灩的眸子,頃刻間蕩出一層清冷的流波。
她捧著翠玉鑲珠包裹著的暖手爐,沿著廊下花圃壇邊行了過來,粗瓷壇中一株鶴望蘭開的正盛,竟蜿蜒出鞘,側到了前方金桂的枝椏上,微微朝外探出頭來,七七八八的花骨朵,連著一條粗拙的花莖,花蕊墨綠,花邊卻紫紅一片,朝外向陽的那面花瓣卻帶著暗藍,傅驪駱躊躇著頓住步子,輕蔑的抿唇一笑,眼底湧出一絲厭棄,連個花兒也這般變幻莫測,更何況是那觸不到的人心。
她信步走上青石鋪就的廊階,兩名婢女恭恭敬敬的打簾,弓腰請她入內,她哈氣捂著指尖,繞到墨玉雕花的屏風後,歪著身子坐在毛氈軟榻上,一雙水眸透過屏風清薄的翠紗,朝那花廳中央的眾人看去,一女子渾身是血的楞坐在地上,邊上站著三三兩兩的老嬤嬤,各人手裡擰著一條長鞭,正居高臨下的,朝那地上趴著的女子甩去...
“快說...除了給大小姐的逸風閣下藥,在二小姐衣裳上塗藥,你還做了什麽?”李嬤嬤從軟椅上竄跳到女子跟前,一巴掌霍了下去,那人的身子像蒲扇一般朝側歪了下去,李嬤嬤呸了一聲,又恨恨的抬起一腳踹了過去:“你這會子不招不打緊,有的是人招,快,帶上來..”李嬤嬤扯著脖子,朝那小拱門的方向望去。
只見兩個婆子拖著一垂頭垂腦的小丫鬟上來了,傅驪駱接過婢女遞過來的熱茶,站起身子朝翠紗後瞥去,那人滿臉是血,跟地上的女子情形差不多,傅驪駱還沒來得及坐正身子,又聽到李嬤嬤一聲大斥:“小娥,我勸你快些招來,不然到了府衙,可有你受的。”李嬤嬤一把接過旁邊嬤嬤手裡的長鞭,高高舉過頭頂,朝那身量細小的小丫鬟打去:“說,快說!”
那人嘶喊一聲,抱著身子顫抖:“李嬤嬤饒了小娥姐姐吧!我都說....”說罷頹然的僵臥在冰冷的青磚上。
“小竹,你...”渾身血跡斑斑的小娥哀叫了一聲,顫巍巍的爬上去,緊緊抱著發抖的小竹,抬手抹去小竹嘴邊淌出的血珠,一雙眸子越發的凶狠起來:“是我,都是我,給二小姐衣衫上抹藥的是我,誰讓她害死了翠柳,她活該癢死,哈哈哈哈...”小娥抬頭死死的盯著眼前的眾婆子,抬手摸了摸嘴角的血絲,突然一把拉過一婆子的手背,狠狠的咬了下去...
啊,婆子始料不及,她驚駭的鬼哭狼嚎起來,雙腳離地胡亂的上下蹦跳著,一手拚命拽著手背上亂糟糟的頭顱。
“快,拖開,快,真是瘋子!”李嬤嬤又甩起鞭子,朝地上瘋癲的小娥打去,霎時間小娥細瘦的脊背,被霍開一條很長的血痕,她倏的放開了婆子的胳膊,抬起沾滿鮮血的下巴,望著李嬤嬤:“你們都是一群烏合之眾,不過是凶狼身後的走卒罷了!”小娥抬起猩紅的眼,咆哮著睨著眾人:“是啊!我認了又何妨?不過是個死,反正就算是死我也不虧,那陳婆子想不到吧!她竟會以同樣的死法死在那個湖裡,哈哈哈哈哈哈......”
小娥昂著小小的頭顱,樣子極其瘋狂猙獰,她灰暗的眼球凸起,似要蹦出眼眶,看起來甚是詭異!
李嬤嬤拿著鞭子的手,微微顫栗了一下,她拉過一旁的軟兀子,直直的坐了下去,渾濁的眼珠子一跳一跳的:“是你,是你殺了陳大嬤嬤?”
眾人皆驚懼的,朝地上的瘦小女子看去,實在想不出來她這麽瘦弱的樣子,是怎麽把那壯碩如男子的陳大婆子弄死的?
“沒錯!是我,
是我趁她喝了酒,把她引到湖邊的,然後偷偷的把她...”小娥陰笑著挑了挑眉,一把拉起手袖,斑斑駁駁的傷痕全數顯現出來,她一把抹去眼角的熱淚:“我這身上的傷就沒好過,都是她和二小姐打的,陳婆子仗著是我乾娘,不但打我,還...還讓她兒子趁我睡著...竟...竟汙了我的清白。”小娥抽抽噎噎的伏在地上痛哭,一旁的小竹也擁了過來,伏在她的背上失聲痛哭。“是何時發生的事?”
清冷的嗓音傳來,眾人悻悻的低垂眉眼,躬身退到一旁,一襲清淺的身影,閑步踱了過來。
小娥怔怔的抬眼,滿頭的亂發,凌亂的沾滿了半邊臉頰,一雙空洞的眼睛閃了閃,又猛然攥緊了衣角,死魚般翕動著乾裂的唇瓣,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傅驪駱甩了甩裙裾的折邊,行至香案邊的軟榻上坐正身子,顰眉直直的,睨向地上的小娥:“你是何時被...?又是何時殺了那陳婆子?”傅驪駱抬手解下肩上的裘錦,煩悶的歎了口氣,一把扔到李嬤嬤手上。
小娥煞白的臉色,突然變得灰青,她垂著腦袋,乾裂淌血的細手攤在地上,扯著唇瓣低語:“就是前幾日...那風雨交加的晚上,那該死的男子...”小娥緊咬著乾裂出血的唇角,頓時整個唇瓣被咬的千瘡百孔,殷紅的鮮血倏的沿著嘴角往下淌,樣子有些觸目驚心!
小娥眼底通紅一片,她絞緊細手,猛的上前一步:“大小姐答應過我,說保我平安的,那日您去了哪裡?”
小娥伸出食指,含恨的戳到傅驪駱眼前,細瘦的身子,如蒲草般輕輕顫抖了起來,隨後弓腰捶地嚎哭起來...
傅驪駱小臉微白,拿起暖婆子蹭著越發冰涼的指尖,腦海裡不斷閃過那夜的情形,那日她正好不湊巧的去了大將軍府,那日也正好是她的冥辰,張著雙唇彎了彎,傅驪駱眸色漸漸暗淡了下去:“那日我去了大將軍府...因...因為...”傅驪駱無力的攤開素手,她實在說不出原委,隻覺得額角陣陣鈍痛襲來。
李嬤嬤倒了杯熱茶放到傅驪駱手心,冷哼著朝地上的小娥輕嗤:“你以為你是誰?大小姐的行蹤,難不成要向你匯報?”說著又氣憤的呸了一聲,把剛剛心底升起的一絲同情,又咽了回去。
“你就因那日,我沒有及時救你,你就先謀害了陳婆子,後又想殺我?”,傅驪駱輕卷著指尖,手背蹭著溫熱的杯沿,如水的眸子越發的暗沉。
小娥聞言倏的挺直了勾著的脊背,庭簷下寒風襲來,卷起她破碎的衣衫,只見她側腰處,不斷往外湧著潺潺血流,瞬間就侵濕了她身下的裙裾。
亂糟糟的頭髮,如枯黃的草垛一般迎風飄蕩,她勾了勾唇,呵呵一笑:“因為你們都是騙子,本以為大小姐您定會救我出火海,哪想到您竟不管不顧,徑自逍遙去了,哪裡還管我的死活!”小娥抿唇嬉笑,一手挽著氣若遊絲的小竹,一手指向坐在軟榻上的傅驪駱:“大小姐不知道我那夜簡直生不如死,那禽獸不如的馮黑子,還有那站在邊上幫忙的陳嬤嬤.....”
小娥泣著血淚指控著,突然雙手掩面蜷縮倒臥在地,傅驪駱清冽的水眸,侵過一層水霧,她驀然站起身,朝地上的小娥伸了伸手,又頹敗的縮了回去,對著身旁的李嬤嬤,扯著唇瓣咬緊:“快去把那馮黑子綁了,先打折他一條狗腿,然後拉去見官!”
李嬤嬤忙的應是,還沒走到廊簷,又火急火燎的轉身跑了進來:“大小姐..二夫人帶著馮黑子來了。”
剛還死氣沉沉的小娥,一聽到那男子的名字,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顫巍巍的縮著細肩,躲到了傅驪駱身後,一雙眸子驚懼的朝門外看去。
傅驪駱忙的在李嬤嬤耳邊吩咐了幾句,帶著小娥和小竹去了花廳後邊....
楊素琴大搖大擺的攆步上了廊階,伸手大力的撥著卷簾珠子,一雙美目像侵了毒液一般,來回在花廳搜尋著,身後跟著個黑黝黝的高大漢子,那漢子賊眉鼠眼的,朝亭中的婢女們掠去,眼神放浪又油膩,婢子們弓腰退到犄角不敢吭聲。
“人呢?那賤婢去了哪裡?”
楊素琴一改往日的端莊賢惠,騰的一下子坐到了,傅驪駱原先坐的軟榻上,把玩著香案上余熱未消的茶水,斜眼看了眼淡然的李嬤嬤。
“不知二夫人前來何事?老爺說了二夫人禁足期間,府上的一切事宜,皆由大小姐打理主持!”李嬤嬤拂了拂手袖上的灰塵,微微仰首看著榻上的楊素琴,不去理會她那早已扭曲的臉頰。
“哼,你區區一個下人竟這般對我不敬!”
楊素琴扯著脖子,堆砌的臉上氣的通紅,她揮著素帕的手指,就要蹭到李嬤嬤的鼻尖,李嬤嬤臉上掛著笑意,往後側了側身:“二夫人說錯了,老奴都是奉老爺之命,哪裡敢對您不敬!”
“你...”楊素琴氣的頭皮發麻,哆嗦著手指又垂了下去,氣急敗壞的靠著軟榻喘氣,這幾日她可謂是心力交瘁,不但要日日照料昏迷癲狂的古雲畫,還要處理貼身婆子陳嬤嬤的後事。
“二夫人,您要給我娘做主啊!”
那黑黝黝的漢子撲通一聲,跪倒在楊素琴面前,渾濁的眼珠子滾動著,朝花廳的四角探去,猛的上前一步:“二夫人,那賤婢肯定藏在這裡,小的聽人說,那賤婢給逸風閣的大小姐嚇了毒藥,被大小姐識破,抓來了這裡審訊,小的現在就去把她搜出來。”馮黑子泛著油光的眼珠子骨碌一轉,摩拳擦掌訕笑著起身...
忽然
翠玉鑲珠的卷簾被掀開,一身清淺的少女娉婷嫻雅的走了過來:
“放肆!無賴小卒竟也敢搜花廳!”傅驪駱蹙著秀眉,騰的一聲嬌呵,把坐在榻上的楊素琴唬了一跳,楊素琴睜大眸子悻悻的站起身子,還沒站穩又聽到一聲大斥:“來人,打斷他一條狗腿,然後把這膽大包天的淫賊潑皮送去府衙。”
話音剛落,只見從卷簾後,竄出七八個壯碩高大的小廝,每人手裡拿著油光可簽的大板子,正團團圍住了勾腰縮肩的馮黑子,還沒等楊素琴張大嘴巴,陣陣淒厲粗噶的哭聲, 就響徹了整個花廳。
眾人再抬眉望去時,只見先前還流裡流氣的馮黑子,此刻像隻癩皮狗似的,皮開肉顫的趴在地上,那膝蓋往後軟塌塌的縮成一團,上面猩紅斑駁的散開,殷紅的血液蔓延開來...
楊素琴睜大嘴巴哆嗦著,灰白的唇瓣一張一合:“你...你們..竟敢這麽放肆!”
傅驪駱搓著冰涼的手心,水眸湧過一絲厭惡,素帕掩住嘴角:“快把這髒東西挪出花廳,不許汙了這塊地。”
小廝忙的應是,像拖死狗一樣,把那馮黑子拖了出去....
“你們無法無天了!啊!你們...”楊素琴上下竄跳著,不可思議的看著傅驪駱就這麽把人給打發了,楊素琴蹙著眉心大喊:“我要見老爺..”
楊素琴一把扯過李嬤嬤的衣角,暗淡的眸子悄然劃過一絲光亮:“我要見老爺,想問問他,這個家就讓她一個丫頭片子做主了麽?”楊素琴含恨的伸手,指著李嬤嬤身側的傅驪駱,在睨到眼前少女冷如冰刀的眸光時,又霎時縮回了手。
“老爺進宮去了,聽說聖上要給竇大將軍指婚,老爺被請進宮商量大事去了,哪有心思管二夫人。”李嬤嬤猛然打掉楊素琴扯著她衣角的手,唇角泛起一絲譏笑:“老奴奉勸二夫人一句,切莫找晦氣,一切聽大小姐的便是。”
李嬤嬤嬉笑著回眸,怎知身旁一身清淺的明麗少女,面色煞白的斜歪在軟榻上....
本書首發來自17K小說網,第一時間看正版內容!作者寄語: 傅姐一聽將軍要被指婚了,這反應有點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