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纏綿,這雨連著落了好幾日,眼下還不見有停的跡象,蔓蘿搓手哈著氣上前關好黃花木的窗柩,拿起屏風後圓桌上的墨青色手爐,捧在手心坐在床沿上:“聽說那二夫人成日哀戚戚的,老爺也不搭理她...”蔓蘿把暖手爐放進傅驪駱的被子底下,又搓了搓通紅的指尖,道:“那二小姐據說已經嚎幹了嗓子,每日在那柴房垂淚悲泣。”蔓蘿挑了挑眉,嘴角泛起一絲譏笑。
傅驪駱略挺了挺身子,拉過雲墨祥雲的錦被蓋住腰際,霧氣蒙蒙的杏眼睨著蔓蘿:“希望她這次得到教訓了,對了,老爺說什麽時候送她去莊子?”傅驪駱扯過床腳的狐狸皮做的裘披搭在腰際,言語不慌不慢的,不經意的顰眉看向窗外,依稀瞧見一個人從那窗柩下穿了過去。
一聽這個蔓蘿就來氣,她氣鼓鼓的睜大著眼睛蹙緊嘴角:“聽小娥說二小姐嚷著身上癢不肯出去,老爺一時軟了心腸就讓她多呆些日子,說是等下月初一親自送她回莊子。”
蔓蘿一五一十的回稟給傅驪駱,她就害怕老爺心軟饒了那陰險的二小姐,但好在老爺只是說延後送走她,但還是把她關禁在柴房。
“為何下月初一親自去送?傅驪駱煩悶的一把扯掉肩上的裘披,眉心因詫異微微卷了起來,眼角上方的紅色淚痣,在案上亮著的琉璃盞的照耀下,竟無比的炫目晶瑩,仿若那上好的紅色寶玉。
蔓蘿幫她掖了掖被角,又拿起火引子,撥了撥放置在香案邊火盆中的銀絲炭,一臉的氣憤填膺:“可不是嘛!下月初五是老夫人的七十壽辰,老爺想趕著那之前去接她老人家回府,據說二房老爺的大公子犯了事,連累了二老爺被罷了官。”蔓蘿有些唏噓,她也是今早去花廳回稟木七的事情給老爺,聽李嬤嬤和王嬤嬤在議論的。
火盤裡的銀絲炭燒的劈裡啪啦的亂響,一絲火花騰的滋了一聲冒了起來,剛差不多滅的火花又瞬間燃了起來,傅驪駱冷不丁打了個激靈,凜然裹緊身上的裘披:“最怕的就是死灰複燃!”倏的拉過腰間的墨色大引枕,盯著頭頂蕩來蕩去的流蘇絡子:“木七怎麽樣?用膳了麽?”
“多少用了些細粥,現在又睡下了。”
蔓蘿緊了緊身上的對襟襖裙,伸手攤在火盤上方烤火,一張俊俏的圓臉布滿了愁容,像陰鬱多時的烏雲。
“那就好,誰在照顧她?”傅驪駱把手搭在床沿,整個身子都縮在雲錦被中,隻探出個腦袋,香案上亮著的琉璃盞,散著橙黃的光暈,罩在她俏生生的鼻尖,整個小臉比平時更顯嬌豔可人。
蔓蘿端起方木案上的瓷碗坐到床沿,不由分說的就掀她被子:“小娥...”見傅驪駱沒有起身的意思,蔓蘿把碗往茶色的木案一放,又伸手去拉她:“小姐快起來用膳吧!要是放冷了就不好了。”
傅驪駱嗤笑了聲,伸手去捏小婢女鼓鼓的臉頰:“嘮嘮叨叨的,什麽時候給你尋個婆家把你嫁了便是!”
蔓蘿圓臉緋紅,忙的躲開傅驪駱作亂的細手:“小姐你真是的,奴婢才不嫁人呢!我就要賴著你,小姐去哪奴婢就去哪,小姐別想甩掉奴婢。”
傅驪駱突然鼻子一酸,白皙的俏臉上悄然滾落豆大的淚珠,曾幾何時她還是寧西侯府的千金,身旁也有兩名這樣的忠心耿耿的丫鬟,清澈的水眸不斷閃現著小鷹和小雀慘死的畫面,她突然攥緊了拳頭,尖細的指尖生生把嬌嫩的手掌挖出道道深坑,她卻不覺得疼。
害怕引起蔓蘿的狐疑,傅驪駱忙的斂眉,舀起溫熱的細粥送進嘴裡,
連著那酸澀的淚珠一起,心裡卻翻湧著苦澀的悶痛。“對了小姐,奴婢覺得那小竹最近怪怪的。”蔓蘿拿起素紙包裹著的綠豆酥糕,撚起一塊丟進嘴裡,眼底不斷浮現小婢女小竹昨晚的行徑。
她去後院的小屋找小娥,竟看見那小竹行色驚慌的從小娥房裡出來,她正要開罵不成想小娥來了,說是看小竹年紀尚幼,自己住一間屋子害怕故讓小竹做個伴。
蔓蘿當時很詫異,小娥是什麽時候跟小竹那麽熟了?但一想小娥先前跟著古雲畫受了不少罪,這會子被小姐收到了逸風閣,自己不應該計較才是,不然小娥心裡肯定不舒服,所以就沒有繼續追問小竹的事兒。
但回頭想想老覺得小竹行為舉止怪異,總覺得她手腳不乾淨,今早她還特意讓小娥提防著小竹,沒想到小娥說她疑神疑鬼拉著臉子就走了,蔓蘿隻覺得心裡一陣委屈,她好意提醒小娥最後自己還吃了癟。
“怎麽奇怪了?”
傅驪駱隱去眼底的酸澀,把碗遞給蔓蘿,又歪著身子靠在大引枕上。
蔓蘿拉過雲墨軟錦被,蓋過她的脖頸,瞅了瞅窗外,半彎著身子過去靠在傅驪駱耳邊:“感覺她手腳不乾淨,但又拿不了她現行。”
蔓蘿頹然的把頭擱在雲錦被上,忽閃著大眼睛,看著煙灰色的床幔,一臉的懊惱。
傅驪駱彈了彈蔓蘿光潔的額頭,把冰涼的素手,伸進她的懷裡:“仔細盯著她就是,她一個小小的婢女,能翻出什麽浪來.....”她欲言又止,把手伸到嘴邊哈氣:“別讓她接觸木七的藥膳就是。”
蔓蘿猛然從床榻上彈起,苦著一張圓臉:“不好!今早木七的湯藥就是她送的..”還未說完,人就衝出了裡屋,撞的翠玉鑲珠的青色卷簾,叮叮當當的亂成一團。
傅驪駱也驚了一跳,忙的喊著外院的沈嬤嬤跟了過去...
晌午時分,傅驪駱獨自攆步去了後院看望木七,剛行至門口,睨見木七神情舒展的,在與蔓蘿聊天,不由得把懸到嗓子口的心,放了下去,提裙淺笑著邁了進去:“今日起色倒還不錯!那孟大夫今日來瞧過了沒有?”她解下肩上的厚狸子裘毛披肩,一旁的蔓蘿伸手接了過去,又把青銅色的火盤移到傅驪駱腳邊,挑眉看她:“還沒來咧!今日冬至,看著陰雨連綿的,打發去請的小廝還沒回來。”
外頭糜雨圍城細沙簌簌落著,亭中枯樹枝上,棲著一隻漆黑的小鳥,翹首立在濕滑的枝椏上。
傅驪駱看出了神,想起那日偷偷前去舊邸時,也曾遇見過這麽一隻黑鳥,除了鳥,還有那狐狸一般捉摸不透的男子...
“不好了,不好了,二小姐出事了...”
一聲驚慌失措的喊叫,生生把傅驪駱的神思扯了回來,她裹緊身上的裘皮錦衣,看著外院伺候的洪嬤嬤:“出了何事?這般大喊大叫的!”
洪嬤嬤凝眉走上前去呵斥:
“糊塗東西,大小姐正歇著呢!這麽大聲是死人了麽?”
蔓蘿攙著傅驪駱倚在金絲楠木的門框犄角,豎著耳朵聽著外院的動靜。
“不是死人,是比死人更可怕的事情!”那小婢女壓著嗓子,抖著細肩伏在濕漉漉的廊階上粗 喘,一張小臉早已煞白了去。
傅驪駱凝著眉心提裙走了出來:“到底何事?”
還沒等小婢女說話,只見又一嬤嬤揮著手臂跑了過來:“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二小姐變成血人啦!快來人啊......”
蔓蘿扯著傅驪駱的衣角,緊緊跟在後面,誰都沒有發現廊簷犄角處一雙陰鬱的眸子朝這邊探來。
“啊,好癢啊!癢死了....”
淒厲尖細的喊叫,生生把走到後院柴房門口的眾人唬住了,跟在蔓蘿身後的小娥,更是腳下不穩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她眼神慌張的朝院角花圃子下的小竹看去,一雙乾枯的手死命拽著衣角,再抬頭時正好撞上了傅驪駱清淡如水的眸子,頓時小娥心裡一怔,松開了皺皺巴巴的衣擺。
柴房裡髒亂不堪,地上到處都是油膩細碎的瓜皮紙屑,兩床還算厚實的素錦棉被,被扔在乾草鋪就的榻上,一女子蓬頭垢面的踩在上面蹦蹦跳跳,嘴裡亂喊亂叫著,滿頭青絲如稻草般堆在頭上,更可怕的是,那女子一身水紅色的衣衫已變得血紅,竟像從血水裡侵泡過一樣,隔著窗柩的格子縫隙,眾人都能聞見那股子血腥味,混雜著各種難以描述的氣味,直叫人要熏暈過去。
“嘔....嘔...”蔓蘿一把松開挽著傅驪駱的手,連忙蹙眉捂著嘴角,跑去院角處乾嘔起來,傅驪駱抬手捏著鼻子朝裡看去,只見榻旁圍著一丈多高的柴火,一盞煤油燈掉在犄角處,隨著大門突然從裡面敞開,冷風簌簌的灌了進去,一陣難聞的氣味鋪面而來。
沈嬤嬤忙的拿起素帕替傅驪駱捂住鼻子,整個身子擋在傅驪駱跟前,雙眼警惕的盯著柴房裡的女子。
“是你,是你想害我?渾身腥臭的女子竄到傅驪駱跟前,抬起乾枯的手指,指著站在門框下的傅驪駱,枯草般的發絲上沾著不少的乾屑和油汙。
傅驪駱要不是看清了,那張埋在亂發叢裡的小臉,她實在想不到眼前這個精神渙散的女子,是前幾天還溫雅柔美的古雲畫!
按道理說那楊素琴,應該想方設法營救她才是, 怎麽如今她竟落得如此下場?好歹大塚宰府的家務事還是楊素琴掌管,就算她現在被古雲畫連累被禁了足,至少也能打點打點下人,不至於這般不堪,傅驪駱想著心裡不由得唏噓。
“不要碰大小姐!去...離遠點。”沈嬤嬤抬起乾瘦的胳膊,擋住古雲畫竄過來的身子,又喊著廊簷下縮著身子的小娥:“小娥,快來,攙著大小姐。”小娥喪著腦袋顫巍巍的行了上來,剛要扶著傅驪駱的手臂,不成想那古雲畫跳了過來,尖利的手指扯著小娥細小的胳膊,齜牙咧嘴蹦起來打她:“你這個賣主求榮的東西,聽她的話竟在我的衣裳上做手腳,沒臉的下賤胚子...”古雲畫一把扯住小娥垂到肩上的烏發,又抬起一腳狠狠的揣向她的小腹。
傅驪駱拂了拂手袖上的雨珠,剛扶著沈嬤嬤站穩身子,只見一道人影衝了過來,猛然的一把推倒了那瘋癲的古雲畫,擁著嚇的發抖的小娥輕聲安慰著。
傅驪駱定情一看,正是婢女小竹,狐疑的眸子細細打量著她,小竹卻一臉凶相的恨恨瞪著癱在地上喘氣的古雲畫,看她護著小娥的樣子,就像那凶猛的老鷹,護著小雞仔一般,哪裡還有平時那般弱懦的樣子!
“啊....啊...好癢...癢死了!”撲在地上的古雲畫像死魚般瞪大著眼珠子,張合著唇瓣,一雙手不停的在身上亂抓起來,只見那白皙的脖頸處,幾道道深深淺淺的血痕,隨著她大力的撕扯,觸目驚心的乍現出來,熱絲絲的還在往外淌著血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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