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日頭正盛,竇驍揚把靈兒拴進馬廄後,額上已盡是密汗,兀自抬起手指抹去,傅驪駱面色極淡的給靈兒梳著尾毛,看著他黑亮的眸子淺笑道:“竇將軍是從哪找來這麽一匹白馬?它的樣子已老邁孱弱,難不成還能跟著將軍上戰場?”
她一邊給靈兒梳理著毛發,一邊不經意的打聽著,他是怎麽得到靈兒的,她上次偷偷去找那個賣馬的小廝,那人指天發誓他沒有發賣靈兒,所以她猜想靈兒是被人順走了。
竇驍揚劍眉微蹙,擱在靈兒寬脊腰背的指尖頓了頓,挑眉看她:“那日晚間路過偶然撞見它伏在路邊,並且脫了韁繩,我一看毛色形體俱是不佳,大抵是被主人遺棄的,所以就帶回來了。”他修長的手指摸著靈兒嘴邊的黃毛,鳳眸中滿是溫柔,像對待自己中意的女子一般。
那日去東陽王府做客,晚間回來的晚,經過那條冷僻胡同的時候,看見兩人鬼鬼祟祟的拉著一頭白馬往前趕,白馬伏地,憑那兩人怎麽大力抽打拉扯它就是不起身。
他覺得蹊蹺,吩咐貼身侍從槿同去查看,那兩賊看著穿著錦服的槿同,還沒等人走近就嚇的屁股尿流的倒地跪拜,原來那倆小賊,打算趁著夜深人靜把白馬偷去,誰知竟碰上了他們,求饒了後被槿同鞭笞了一頓,求爺爺告奶奶的跑了,槿同拉著韁繩要它起身,拉拽了好一會也不見它起身,槿童苦著臉請他過去,誰知他剛一近它的身,它就乖巧的爬起了身子。
他趁著月色細細打量著它,忽然驚了一跳,怪不得遠遠瞧見有些眼熟,他識得它,他先前去寧西侯府的時候見過幾次。
他彷佛聽到那嬌俏伶俐的紅衣少女喊它靈兒,他含混不清的在它耳邊輕喊了一聲,沒想到它用臉輕輕的蹭到了他跟前。
心裡一陣暖流襲過,所以把它帶回了府,也算是故人留下的念想吧!
無數個孤寂寥落的夜晚,只要想起那早亡的少女,他的心就像尖刀剜過一樣,悶疼刺痛!
還記得那年大雪紛紛,他倚在她家的洋槐樹下看著她盛裝出嫁,他猩紅了眼,含恨的把自己灌醉,最後還是槿同把在石凳上凍僵的他,給找了回去,誰知半夜醒來卻得到一個噩耗,盛寵一時的寧西侯府竟被滿門抄斬了,那剛剛嫁人的少女也一並被虐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出的門,隻記得槿同因阻止他出門,被他打斷了兩根肋骨,他連忙吩咐死士去寧西侯府救人,自己一個人迎著暴雪颶風,顫抖著身子去安南世子府尋那少女,可得到的消息確是她跑去了寧西侯府,他又馬不停地的往那處趕,但一路上除了雪和血,哪裡還有她的身影?
風雪像刀子一樣朝他射去,但他的心隨著路上的血紅早已碎成了一地,據槿同說他們帶人去尋他的時候,他早已在那攤血跡旁凍成了一座冰雕。
思緒飄渺,他鬢角有冷汗冒出,撫在靈兒肩背的手也微微顫栗了起來,傅驪駱眼角閃過一絲狐疑,唇瓣彎了起來:“竇將軍,你怎麽了?”看著他青黑的臉面,她心裡駭然!
竇驍揚神色一怔,轉頭不看她:“想起一些舊事,讓古大小姐見笑了!”他輕撫著額角,隻覺得眼角抽痛,心裡堵的似要透不過氣,連帶著渾身酸軟無力。
傅驪駱看著男子淒涼的面色,秀眉微微卷起,抬頭睨了睨湛藍的天際,她渾噩的神色漸漸清明了起來,“竇將軍,我們快些回去吧!”
看日頭已是正午,早間起的早,現如今倒是有些餓了!
竇驍揚嘴角扯出一絲笑意:“抱歉!去清芳軒用膳吧!”
他吩咐在小山坡上遛馬的小廝,
去前庭的跑馬場請客人去清芳軒,自己帶著傅驪駱往相反的方向而去。雲卷雲舒,冷風過隙之間,卷起身旁少女的素白衣裾,他斂眉行著刻意與她拉開距離,卻還是聞見一股子奇香襲來,香氣旖旎又清麗,比起胭脂水粉的豔俗之氣,卻多了分花果的甘甜芬芳,他側過頭輕輕吸氣,手指掠過嘴角,卻始終與她保持著幾人的距離。
“將軍這是去哪?”她拂去唇邊的青絲,揚起小臉看他,好似沒有注意到他古怪的舉止。
他彎腰行進圓形回廊,忽而轉眸睨她:“怎麽?古大小姐還怕本將軍將你拐賣了不成?”
幽深的眸子比先前暗淡了一些,臉上卻掃過一絲笑意。
她撥開頭頂的枯枝黃葉,從梧桐樹下鑽了過去,面上掛著淺笑:“將軍說哪的話!誰人都知大塚宰府的古大小姐跋扈驕縱,誰敢買?”水光盈盈的櫻唇微抿,兩眼顧盼神飛的朝眼前男子瞧去。
竇驍揚在廊階處站定,拍了拍衣擺上的絮子,眸子暗沉了下去:“沒人買麽?本將軍看有人稀罕著呢!”一雙鳳目狡黠的睨著鎮定自若的少女,好似要把她看穿了去。
她心裡一滯,面色依舊淺淡,但那藏在手袖裡的細手卻攥的緊緊的,看向他的目光微微閃爍著,聲音卻低落了下去:“將軍說笑了,不曾有人...”
她逃也似的從他身邊側過,素手輕提著裙裾盡量不去挨著他,秋水翦瞳卻盛滿了霧氣,略略抬眉朝四周望去,心裡卻突突的跳了起來,像那放在火爐上烘烤的黃豆,面上似火燒般灼熱。
竇驍揚望著她如霞光般的俏顏,隻覺得眉心絞痛,身子一頓,忙的行了過去。
兩人各懷心思的走著,小心翼翼的不去靠的太近,經過四進五處的小拱門,又彎過迂回蜿蜒的青鬱假山,卻從假山側坡的小縫口轉了進去,縫口處全是青黃的枯藤,而且縫口很窄,只能容一人進去,他伸手撥開雜亂無章的枯草蔓藤,映入眼簾的是一扇紅銅色的鐵門,她睜大眼睛看著他閑定的從腰間摸出一塊環形紐扣,順著鐵門上的印記扣了上去,只聽見晃當一聲,他突然轉身把她護在身後,鐵門從下往上旋風似的騰了起來,直直的吸進上梁的石台縫裡,巨大的振力帶起了洞壁上的灰塵雜絮,她抬起素帕遮在面上,狐疑的睨了竇驍揚一眼,輕咳了幾聲,凝眉看他:“將軍,這是何地?看起來很久沒人來過。”
她閃著纖腰倚著鐵門邊上,杏眼驀然睜大的瞅著灰白的牆壁,除了灰白什麽都沒有。
“除了你我,沒有人知道這個地方。”他拂去肩上的灰塵,拔出鐵門上的環形紐扣,只見又是一聲巨響,鐵門嚴絲合縫的直直降了下來,深深的扎在石灰地縫裡。
她後退了幾步,身子被那威力乍起的鐵門,振的顯現站起不穩,收住步子她目光如炬的輕啟紅唇:“這麽說,這裡是你的秘密基地咯!既然這麽保密為何要讓我知曉?”
她清淺的眸子閃過一絲光亮,定定的站在他面前。
“可不是嘛!要是哪日大難臨頭,想逃跑可能都跑不掉了!都怪我疏忽,怎麽就讓你知曉了?”他故作緊張的蹙眉,一雙烏黑的眸子略帶戲虐的朝她看去,微抿著的薄唇卻蕩起深深的笑意。
她捏緊手心的素帕,忙的撇頭躲避他火熱的視線,垂著眉眼看著青石鋪就的地面,臉上微醺,唇瓣翕動:“將軍真會說笑,我哪有這樣的本事!。”她杏眼微怔,看著散發幽幽光亮的石洞,驀然朝前探去,只見最前方的拐角處,多出來幾條寬闊的小徑,亮眼的光芒從那不遠不近的地方照射過來。
突然
他眸光乍寒的睨向她身後,伸手到嘴邊對她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她凜然的定在那裡,隻覺得後背一陣冷風襲來,她擰緊素帕,一張小臉白了一大半,水霧似的美眸希冀的朝眼前的男子看去,突然一陣眩暈,鼻腔竄進一絲清冽的氣息,她雙頰頓時如火燒一般,忙的掙扎探出腦袋,不想男子原地轉了一圈,慌忙松開了手,她雙魘如霞,清澈的水眸騰起陣陣白霧,素手扯著衣袖:“將軍怎的...突然這般...無禮!支支吾吾的言語碎了好幾瓣,嘟起的櫻唇顫巍巍的抖了起來。
她自認為她不像旁的女子那般羸弱,她有些泄氣,細細想去她不禁的暗自神傷起來...
他心跳如雷,擱在半空中的雙手竟顫抖了起來,瞥見了她紅豔的雙頰以及那濕潤的眼角,他雙手無力的垂了下來,朝對面的灰牆上努嘴:“別動,那裡有蛇!”
她神色一怔,緊了緊肩上的白裘錦披,踮起腳尖朝那處看去....
迎著鐵門縫隙處投來的光亮,她睜大了眸光,只見那灰牆斑駁的裂縫處,盤旋著一條瓷碗粗細的大蛇,通體綠油油的還在吐著紅信子,她面色駭然忙的捂住嘴角, 把那蹦到嗓子邊上的尖叫聲咽了回去,一雙細手卻用力的攥緊手袖。
她傅驪駱平生最害怕的就是那冷戚戚的活物,記得有一年跟隨父親去大邙山,她被一條突然竄出的大蛇狠咬了一口,那次害她臥床了整整一個月,從那以後連庭院她也不敢去了,就怕從那青翠的草叢花壇裡再竄出一條大蛇。
她綢緞般的青絲隨風揚起,拂過他堅毅的臉龐,搔搔癢癢的,如小貓撒嬌一般,頓時眼中像沁潤了暖陽似的全是溫意,看著縮腰倚靠在牆角處的少女,他眸光繾綣的卷著手,在不小心觸到少女滑膩的溫潤時,他頓時心慌的縮回手,耳尖處通紅一片。
好似過了半個世紀之久,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透過堅硬鐵門縫隙傳了過來,他心亂如麻,略低了眉眼去瞧那女子,卻察覺到了異樣的氣息,垂下眼瞼一看,少女原本豔紅的雙頰微微發白,秋水霧眸緊鎖著竟昏倒在地。
“小姐,你在哪呀!”
外面飄飄蕩蕩的傳來她小婢女的聲音,他蹙緊眉梢,一把攔腰抱起她朝前行去..
“兮兒妹妹..兮兒妹妹你在哪兒?”
假山湖心右側石堆小徑上,三名少女面色焦急的四處張望....
“蔓蘿,浣碧姐姐,我們去那邊吧!這裡已經沒有路了。”竇媛坐在湖邊的石墩上喘氣,一邊指著湖對面的落英小徑。
她們誰都不曾發現,自己身旁的假山下,一身墨色錦衣的男子正懷抱著昏迷的少女,健步如飛的朝那綠意盎然的大道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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