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聲嘶力竭的在河岸上嘶吼,伊萬對此感到莫名其妙。想離開,但心裡又有某種念頭將他定在原地。那兒究竟有什麽?伊萬不止一次懷疑自己,也許真的是他看錯了?可這怎麽可能!一片空蕩蕩的河面,要說真有什麽,那也該是在幽寂的河面下,隱藏在伏爾加河河底的地方。
他也許是個瘋子,伊萬最後想道。
那也是個有用的瘋子。在即將到來的戰爭前,王勇毫無疑問是個極具價值的人。伊萬走上前,抓住王勇的胳膊,“走了!”
王勇無動於衷,他一動不動的蹲伏在地面上,嘴裡喃喃有詞。伊萬拽了兩次,但王勇就好像長在了地裡似的,怎麽也拉扯不動。年輕的伊萬皺起眉頭,繞過王勇身側,走到他跟前。
直到這時候,王勇才覺察到眼前多了一雙鞋。這雙鞋離奇霧山的白霧只剩下不到一根手指頭粗的距離。王勇蹭的一下站起來,把伊萬嚇了一跳。沒給伊萬說話的機會,王勇便把伊萬整個抗在了肩上。
伊萬大驚失色,“你幹什麽?你讓我下來!”任由他喊鬧,王勇的胳膊就像鐵鉗子一樣夾著自己,掙扎不開。喊了一路,伊萬也累了,他乾脆趴在王勇的肩上,閑聊似的問:“你說的山長什麽樣子?”
王勇瞥了伊萬一眼,沒有正面回答,“以後離那地方遠一些。”
“為什麽?”伊萬看著遠去的河畔,“它很危險?為什麽只有你看得到呢?你總不會是騙我的吧。”
王勇沉默了。
找了個空地把伊萬丟下後,王勇合衣躺在地上。伊萬推了推王勇,王勇沒有反應。一夜無話。
第二天清晨,伊萬還在睡覺,同一個工兵營的戰友一腳把他踹醒,“王勇跑了!”
什麽?伊萬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接著從地上跳起來,抓住戰友的領子問,“你說什麽?”
戰友朝右邊努努嘴,“司令找你。”
伊萬舔了舔嘴角,他該怎麽交代?王勇真的跑了嗎?四下張望著王勇的身影,他魁梧而特殊的模樣很是醒眼。碰巧遇見了關系不錯的士兵,伊萬還會抓住對方,問道:“看見王勇了嗎?”
“不是跑了嗎?”
“不知道。”
“德軍快來了,我也想離開。”
心臟砰砰直跳,伊萬攥著拳頭到了司令身後。科爾帕克奇少將背著手,在他面前,伊萬總忍不住埋下頭。“司令。”
“伊萬。”科爾帕克奇少將轉過身子。他瞧著比幾天前又憔悴了許多,伊萬很想問問,是不是前線情況不妙,可他問不出口。
“王勇去哪了?”
伊萬驚吒。司令好像肯定自己知道王勇的去處似的,為什麽?
“有人看見昨晚王勇扛著你回來。”科爾帕克奇少將進一步解釋道。
伊萬摸了摸眉梢,坦誠道:“昨晚我跟著他去了趟河邊……”鬼使神差的,伊萬省去了王勇的風言風語,只是說追著他到了伏爾加河畔,遠遠的盯著王勇,不料被他發現,遂有了後來的事兒。
科爾帕克奇少將點點頭,沒有評價。他的目光掃過整個防禦工程,“五個步兵師,三個加農炮團,七個反坦克殲擊炮團,一個迫擊炮團,四個火箭炮團,一個火箭炮營,一個高炮團,一個舟橋營,三個工兵團。這是我們所有人。”
伊萬把拳頭攥緊,指甲嵌在了肉裡也不覺得疼。面對敵方大軍,這點力量太少了。年輕的伊萬想到了斯大林格勒市內的親戚朋友,
王勇什麽的,早被拋到了腦後。 科爾帕克奇少將緊接著說道,“沒人能用一個晚上的時間,橫穿十萬平方米的草原,跑上八十公裡的來回。伊萬士兵,我再問一次,你們究竟去哪兒了?”
科爾帕克奇少將的話在伊萬耳邊嗡嗡作響,大腦一片空白。他喃喃道:“我真的追著他到了河邊,我還看見了河對岸火紅的光。”昨晚那宛如地獄的火光在伊萬的腦子裡跳躍,他好像回到了那一晚上,黝黑的河面閃著紅色的波光,王勇背朝著自己,誇張的手舞足蹈,而他身前,有一大片白色的濃霧,濃霧裡有座黛綠的高山若影若現。
“山……”
“什麽?”科爾帕克奇少將問道。
伊萬回過神來,不自覺的吞了口唾沫。他看著司令,可視線卻落在了昨晚的王勇身上。“我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科爾帕克奇少將失望的轉過身子,一直守在他身側的另外兩名士兵一左一右的把伊萬帶離了這片地方。伊萬被夾在中間,相熟的戰友們齊齊向他投去視線,伊萬卻渾然不覺。因為另一種感覺正在侵蝕他的大腦——一條冰冷的蜈蚣攀上他的脊背,它帶來的寒意順著脊骨直衝大腦。
認識紊亂快把年輕的伊萬折磨瘋了。到底哪邊是真的,哪邊是錯的?伊萬真希望王勇就在身側,好告訴自己答案。
伊萬被帶到了防禦工事的後方。斯大林格勒的灰色線條已經依稀可見。伊萬瞪著眼睛看向遠處。戴著帽子,臉頰乾淨的男人向他問話,伊萬一言不發。這人搖搖頭,便換了一個人過來。新來的男人瘦弱,但力氣卻不小。他一拳揮在伊萬臉上,伊萬吐了兩顆牙齒。
“幹什麽?”他問。
乾淨的男人見伊萬說了話,便說道:“你是不是軸心國的間諜?”
伊萬不可思議的驚叫道:“我是土生土長的伏爾加格勒人。”
“什麽時候被策反的?”
伊萬吐了一口口水過去,“你特娘的才被策反了。”
乾淨男人招招手,瘦弱的男人獰笑著上前。伊萬氣若遊絲的躺在地上,眼睛與地面平行,大地從沒有比天空更廣闊過。沿著這條線,伊萬呆呆的望過去,在盡頭處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山尖。
腫脹的眼睛瞪大了幾分,伊萬噴出一口血水,模糊不清的嚷嚷道:“山,真的有山!”
乾淨男人順著伊萬的視線望過去,那只有一望無際的平原,以及在平原上駐扎的科爾帕克奇少將的64軍團。搖了搖頭,朝同伴說:“意識不清了,先換個人審吧。”
腳踝被粗糙的手掌握住,伊萬無力掙扎,只能任由那個人把自己拖到一邊兒。伊萬閉上眼睛,腦子裡立即浮現了那座山的影子,他無聲的說:“王勇,我看見了,真的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