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離了屏幕的奇霧山有一種違和的現實感。
白霧繚繞,只有熟悉的阿蘇鍾於山頂露了個尖,剩余的部分全隱藏在濃霧之中,這霧恪守在奇霧山周圍,不擴散甚至也不流動。它與四周的現代化建築形成鮮明對比,和昨日的伊蘇廣場天差地別,就仿佛老天和阿蘇拉港所有人開了個並不有趣的玩笑。
鄭立踩滅煙頭,視線從好奇心旺盛的圍觀群眾身上輕掃而過,嗤了一聲後亮出身份證件,跨過無人機,走到警戒線的另一側。
來之前,鄭立給八字胡傅馬打了招呼,讓他把教授一行接到臨時搭建的辦事處裡。見到他們的時候,兩人正在喝茶。林教授果然是個老頭兒,郭雲倒是和他想象中的有所區別,他還以為對方是個細長眼睛,帶著厚重眼鏡的刻薄女人,沒想到真人卻是個清秀的女孩子。
“久等了。”鄭立隨手拉了張椅子坐下。
林教授看見鄭立有些激動,他似乎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訴鄭立,這對鄭立而言是件好事,然而不等他開口,郭雲便握住了林教授的手腕,微微搖頭。林教授在郭雲的示意下趨於冷靜。鄭立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幕,心裡卻訝異於兩人的關系,他們似乎過分親密了一些。
郭雲放下茶水,冷冰冰的說:“鄭隊長,這是我的老師,林自在。”
鄭立朝林自在點點頭。
林自在僵硬的笑了笑。
“情況緊急,我就不多廢話了。”鄭立說,“首先很感謝你們倆的協助,這座山……”
“等等,”郭雲打斷了鄭立的講話,“我們並非無償協助。”
鄭立面露不解的同時壓下心中的不悅,耐著性子問,“你們的要求?”
“不必多慮,鄭隊長。我們並非要名要利,而是尋求你們的幫助。這不會影響到你們接下來的安排,即使是出於一般市民的立場提出請求,我相信您也會盡到SCA的職責。”
鄭立擺擺手,他的嘴角稍稍下撇,“說正題。”
“這得從二十五年前說起,那時候我的老師三十二歲,育有一女,九歲,於鐵松鎮走失,沒有官方記錄。”
鄭立再次打斷郭雲,“沒有官方記錄?你們沒有報警?”
“請聽我說完,鄭隊長,您應該明白打斷別人說話是很不禮貌的習慣。”
“……”,鄭立的心中不可控制的湧現出荒誕可笑的情緒,他很想發作,但理智卻告訴他郭雲與林自在確實知道一些重要信息,在心中稍作衡量後,鄭立道歉道:“不好意思,你繼續。”
“嗯。”郭雲喝了一口茶,她的手指在紙杯上一下一下的點著,鄭立注意到這個細節,沒有多說。郭雲繼續說道,“並非沒有報警,而是無人可報,因為奇霧山帶走了關於它的一切,資料,記憶……這導致鐵松鎮上的居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精神恍惚,他們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無法判斷自己的認知是虛幻還是真實。”
郭雲吸了一口氣,緩緩道來,“它帶走了教授的女兒。教授在那天深夜聽到動靜,他出房間查看,發現女兒囡囡正朝家外走著。教授以為是夢遊,不敢驚醒女兒,只能遠遠跟著。當他發現女兒的目標竟然是奇霧山的時候,便不再管其他,在囡囡進入霧前衝出去將她抱走。”
郭雲的手指在杯沿摩挲,她出神的盯著茶水,繼續說道:“突然之間,奇霧山四周的空氣劇變,狂風大作,氣溫降低。教授隱約仿佛看到一張巨大的人臉在朝他怒吼,
憤怒於他想帶走囡囡這件事。教授把囡囡護在身下,可囡囡卻推開他朝山中跑去,教授在那之後……就昏迷不醒,醒來時……一切都結束了。” 鄭立看著郭雲,盯著她的眼睛,看得非常仔細,然後又轉過頭去看教授,後者神情痛苦,不似作偽。郭雲的話中有一處漏洞,若她所言非虛,那林教授怎麽還能記得這座山,又怎麽記得它帶走了自己的女兒?鄭立清楚郭雲正試圖向他隱瞞一些事實,但眼下這些事實可以暫時先放一放,他沉聲問道:“我明白教授救女心切的心情,但很抱歉,我們恐怕無能為力。”
郭雲希望鄭立派人進山,鄭立聽得明白,但這座山迷霧重重,他們對山裡的具體情況更是一無所知,刨開這些不確定的因素外,最關鍵的問題在於,到目前為止,他沒有任何理由不得不派自己的隊員進山。
郭雲沉吟少頃,然後一字一句的說道,“您會派人進去,而且必須派人進去。”
鄭立覺得事情越來越荒謬了,和這個女人的交談就是在浪費時間,他不可自拔的產生了起身走人的衝動,但他仍然控制住自己,耐著性子決心在給她最後一個機會,“理由?”
郭雲垂下眼簾,然後又抬起眼睛,鄭立確信他從這個女人的眼裡看到了譏諷,她說,“這座山是有’力量’的,它會引發出所有人的黑暗面。黑暗,存在於我們所有人的靈魂裡,只是法律、禮俗與教育教會了我們如何控制它,還有隱藏它……但奇霧山卻讓它無處躲藏。有的人會得到奇霧山的邀請,如果您阻止他們進山,那麽遭殃的只會是這座城市與城裡那些無辜的人。我想,您並不希望阿蘇拉港成為一座混亂且不受控制的城市。”
鄭立從凳子上站起來,接近兩米的快頭兒讓他充滿了壓迫力,他的咬肌開始瘋狂蠕動,眼前這個女人正企圖挑釁他的信念,冷眼看著郭雲,而郭雲絲毫不懼的對上鄭立的眼神。兩人對峙片刻後,鄭立坐回到凳子上,再不掩飾心中的情緒,“呵,你的意思是整個阿蘇拉港的人都得進山,是嗎?只有那座山才能拯救他們?你當我們SCA是吉祥物?”
面對鄭立的質問與嘲諷,郭雲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才說道,“……請原諒我的無理,那並非是我的本意。您是SCA的負責人,您見識過的人一定比我多得多,論揣測人心,我該叫您一聲老師,所以您該知道,縱使所有人都有其黑暗面,但絕大部分的人,他們心中的意念……和那一小撮的人比起來,微不足道。這座山,他要的就是那些人——那種發酵了許久,有意或無意的,要麽毀了自己,要麽毀了別人的人。”郭雲歎了口氣,“它的目的……難以揣測,我們也並非是您的敵人,而是您的同伴。被奇霧山選中的人……必須進去,他們甚至會不擇手段的進山。鄭隊,如您所說,情況確實緊急。”
“總算聽了一句人話。”鄭立語氣不善的評價道,“還有什麽信息,一並說了吧。”
然而郭雲卻搖搖頭,“您並不相信我,不是嗎?但是沒關系,我可以等。”郭雲抬頭看了看天色,“天亮之前,您一定會相信我的。屆時,我們再談後續吧。”
鄭立眯起眼睛,露出危險的光,“女士,你這樣的性子很容易把自己推入火坑。”
“我知道,但我不在乎。感謝您的提醒,鄭隊長。”郭雲為一臉擔憂的教授添上茶水,不再搭理鄭立。
鄭立抬了抬眉毛,最後看了一眼林教授與郭雲,而後走出辦事處。傅馬跟在他身後,輕聲問,“鄭隊,接下來怎麽辦?”
鄭立猛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頓時感覺五髒六腑清爽了許多。
“您要是特別不高興,讓那老小吃點暗虧的法子多得是。”
“閉嘴!”鄭立橫眉豎眼的看著八字胡,“別忘了你身上穿的是SCA的衣服。”
“是是是……”傅馬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們撥不通外面的號碼,無法證實這兩人的話。那女人說的太邪乎了,指不定是編的。”
鄭立點燃煙蒂,“不,都是真的。”
“啊?”
“看不出撒謊的痕跡,倒是隱瞞了一些東西。”
“微表情嗎?”傅馬表現出一副了然的神色,“那我回去問問?”
“不用了,不管是什麽事,她遲早會說出來的,應該和教授有關系,別人家的私事和我們無關。”
“噢,原來如此。”八字胡煞有介事的點點頭,表情猥瑣。
鄭立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懶得在這事上多費口舌。“清晨……”
“您說什麽?”
“沒什麽。”鄭立打開通訊面板,透明的面板浮在空中,鄭立手指滑動,最後停留在一個號碼上,八字胡悄摸的湊過腦袋,看到通訊界面上的名字後有些驚訝,“李良?他不是當初被您開除的那位隊員?”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鄭立掛了通訊,幽幽的說,“沒辦法,如果不這樣做,他遲早會毀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