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詔作為遼東的軍將，自然清楚遼東的輿圖，通過考核輕而易舉，不過他是吃飽了撐著，過來搗亂的嗎?

　　大明是重文輕武沒錯，可一個有品級的武將怎麽可能丟下大好前途去給一個巡撫當幕僚?

　　“大人，不是我來當幕僚，是我兒子。”曹文詔說最後四個字的時候，有些遲疑，甚至想捂住自己的臉，他已經預料到王巡撫嘴裡的口水就要噴滿自己的臉。

　　曹向丘倒是毫不怯場，這給巡撫當幕僚和去大公司應聘一樣，臨危不懼，處事不驚算是基本素養，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來了，曹向丘自然不會在這種小的細節上翻車。

　　王化貞看著曹氏父子，臉皮輕輕抽搐了一下，他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壓抑著內心的怒火，曹文詔這是在戲耍他嗎，從古至今，哪家的幕僚會用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

　　“大人，我曾和祖大福等人一起率軍攻陷遼陽城，並在後金腹地呆了半月有余，非常清楚當地的情況，我覺得我能為大人，為朝廷做出一些微薄的貢獻。”曹向丘看到王化貞的手握成了一個拳頭，就知道事情不妙，因此也顧得不規矩，直接開口將自己的優勢擺了出來。

　　聽到曹向丘的話，王化貞下意識將目光投向了曹向丘的小臉，祖大福那件事鬧得沸沸揚揚，朝廷雖然壓下不談，但他這位遼東巡撫還是知道些內幕的。

　　祖大福是什麽貨色，大家心裡都有些數，遼西的將門就那麽幾家，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想藏幾匹好馬都藏不住，更別提藏什麽將才，能夠想出直接突襲遼陽城的人，絕對是有大格局的帥才，不可能是祖大福這種小人，至於趙夢之與祁明正這兩位，連祖大福都不如，貪財好色之輩罷了。

　　不過很少有人聯想到曹向丘，主要是他年紀太小，所有人都下意識的忽略了他，哪怕曹文詔打上祖家，大家依舊覺得這是祖家沒有照顧好曹文詔的獨子的原因。

　　現在曹家子敢來毛遂自薦，王化貞立刻聯想到之前的那個傳聞，如果曹家子真的有傳說中那麽厲害，那和他談談也無妨。

　　“那你說說，現在遼東是個什麽局勢，遼陽地區的漢人對於後金的統治是個什麽看法?”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對於後金的統治能力，王化貞與熊廷弼是有很大的分歧，也真是因為這些分歧，才導致兩人在戰守問題上的不斷爭執。

　　“大人勵精圖治，想要替朝廷收復遼東，初心是好的，可恕我直言，遼東漢人，大多隻想過太平日子，只要不是被逼的活不下去，他們不會主動選擇任何一方，後金在遼陽地區的田畝賦稅明顯要高於大明，可絕大多數百姓依舊可以攢下足夠的糧食，在這種情況下，指望漢人南望王師又一年是很不明智的，而且遼南亂局已經給了這些漢人足夠的教訓，絕大多數心懷朝廷的漢人，都已經死在了韃虜的刀下，因此朝廷想要一口氣收復遼東，就必須在軍事上取得絕對的優勢。”曹向丘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

　　他需要一些時間組織下語句，之前說的都是他在王家村的所見所聞所感，以小見大，這遼東菁華地區的漢人早就對朝廷不抱有希望，王大人這時候整頓兵馬，想要收復遼東，恐怕難度並不會比北宋收復燕雲十六州低多少。

　　“想短期內收復遼東，絕非易事，遼東鎮精銳兵馬在遼陽沈陽守城戰中損失殆盡，僅憑借遼西和關內援軍，想要擊敗後金軍隊，很難，以現在的局面，要一步步打回遼陽城，

最少需要三年時間，朝廷恐怕很難給大人這麽多時間，而一旦草率出兵，廣寧必丟。”　　曹向丘這番話只是針對整個遼東局面的大體分析，王化貞和熊廷弼也就這方面問題討論過，熊廷弼的態度要更加悲觀些，他認為能夠固守廣寧就可以，甚至可以在必要時放棄廣寧，堅守山海關即可。

　　王化貞承認熊大人的話有道理，可放棄廣寧，堅守山海關的方案絕對不會被朝廷接受，這遼東可不比其他地方，這是大明的東北屏障，當年朝廷爭奪哈密衛這種窮地方都要拉鋸幾十年，現在遼東上千裡的土地，如果兩年全部淪陷，別說朝中那幫大臣，就連王化貞自己都接受不了。

　　“三年太長！”王化貞現在不在乎天長地久，他要的是分秒必爭，別說三年，就是三個月他都嫌長，保不準明天朝廷就會下旨讓他和熊大人交出兵權，他是無所謂，回去做個閑雲野鶴，可熊大人就非常危險，極有可能腦袋搬家。

　　一直在王化貞身後旁聽的徐家禎看著侃侃而談的曹向丘，面色有些凝重，都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可幕僚這份工作，想要名利雙收，只有力爭第一，大家都隻記得徐渭徐文長，誰會記得住胡宗憲手底下其他幾位幕僚的名字?

　　“大人，如果按照這位……小兄弟的說法，那為什麽他們在進攻遼陽時，城內的漢人會裡應外合，幫助他們打開城門?很明顯，大部分遼陽的漢人都是心懷忠義，站在朝廷這一方。”徐家禎指出了曹向丘話中的一個漏洞，他的目的很明確，要把某種潛在的危險扼殺在搖籃之中。

　　曹向丘看了一眼這個面容滄桑的中年人，看他的模樣，應該是王化貞新招的幕僚，一開口曹向丘就能感受到那股撲面而來的老陰陽人味道，職場競爭壓力大，幕僚這種雞肋的職位也有人搶，真是不容易啊。

　　“這很好理解，能夠居住在遼陽城的人，絕大多數是地主和商人，遼東一半的土地和財富都掌握在他們手裡，因為遼陽城失陷的突然，他們沒有逃跑的時間，結果被後金全部抓住，財富被剝奪，土地被掠走，他們的切身利益遭受了侵犯，因此他們是最希望朝廷能夠收復遼東的人，可是，這樣的人在遼東能有多少?”曹向丘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繼續說道:

　　“上次攻打遼陽的主要目的是圍魏救趙，希望通過壓迫遼陽讓努爾哈赤從前線撤兵，可我們也沒有料到城內的漢人居然能夠直接打開城門，從我之後了解的情況看，祖大福隻帶走了一小部分富商，剩下的漢人十有八九會遭受到後金嚴厲的報復，在這種血淋淋的教訓下，後金統治區域的漢人不可能在局勢明朗之前，直接支持明軍，整個遼陽地區的形勢實際上比我說的要嚴峻很多。”以當時突襲遼陽城明軍的海船噸位，想要救走絕大多數遼陽城漢人其實並不算難，只需要拋棄一部分火炮與補給就可以，但很明顯，祖大福不會這樣做，他用高價賣了上百個乘船名額給城中的豪族，借此收斂財富，這種做法嚴重打擊了遼陽城內支持和傾向大明的漢人心氣，遼東鎮之所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就是因為有這樣成百上千無視大局、只顧一己私利的文武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