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毛文龍的躊躇滿志，熊廷弼這邊就有些淒風冷雨的蕭索。

　　十月末的廣寧城已經有些冷清，甚至可以說是死寂，空空蕩蕩的街道，城頭上只有寥寥數個站崗士卒，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一塊白色的喪布，似乎所有人在一夜之間都變成了孤獨行者。

　　城內遼東經略府中，盡管燥熱的火爐一直在熊熊燃燒，但熊廷弼臉上的蒼白讓整個房間都顯得格外冷清。

　　王化貞捧著一碗熱茶坐在熊大人的床前，和半年前相比，王大人老了很多，兩鬢斑白，這半年的失敗加起來比他這半輩子的失敗都要多。

　　不過相比起熊大人，王大人只能說是略顯憔悴，躺在床上的熊大人雖然精氣神還不錯，可原本就非常瘦削的身體此時更是瘦成了一個皮包骨頭，王化貞看在眼裡，愁在心裡。

　　曾幾何時，他對這位牛氣哄哄的熊大人是千百個不服，可事實告訴他，自己還差的有點遠。

　　不過朝中的大臣並不這麽看，彈劾熊大人的奏章已經堆滿了皇帝的書桌，用腳趾頭想都能明白，這是東林黨人對於這位桀驁不馴的熊大人發動了又一次的攻勢。

　　他們的確有理由這麽做，熊大人到任遼東經略後，花錢如流水，短短半年就花了上百萬兩銀子，結果連戰連敗，損失慘重，毫無建樹。

　　這讓一向力挺熊大人的天啟帝也有些信心不足。

　　俗話說天威難測，皇帝的心思一般很難揣測，可一旦皇帝的某些言行舉止傳到了下級官員的耳中，這就足以表明皇帝的某種態度。

　　熊大人很清楚這點，朝中的大小官員也很清楚這點。

　　如果他不能在近期內做出一些功績來，恐怕他的下場不會比前任遼東經略楊鎬好多少。

　　“現在進攻後金就是賭命，拿遼西數萬將士的性命賭博！”熊廷弼的思路就是防守反擊，整頓軍隊，賞罰分明，進退有度，堅守城牆，和後金消耗，就遼東那點人，努爾哈赤是耗不過他們的。

　　“可咱們之前失敗了！”王化貞有些著急，他是東林黨人，老師是內閣首輔葉向高，從老師的來信中，他很清楚這次彈劾的嚴重性，他現在不是為了自己急，而是為了熊大人急，按照這半年遼東的戰局，他和熊大人都要被朝廷問罪，以他在朝中的關系，被禦史彈劾，最差也不過是辭官回鄉，過個一年半載又可以重新出仕，而熊大人要是被問罪，那肯定會被捉拿入獄，保不準明年墳頭草都長出來了，所以於情於理，熊大人都應該搏一搏。

　　熊廷弼也清楚這些事情，他知道王化貞是為自己著想，可事情不應該這麽做，人固有一死，熊廷弼不敢說自己重如泰山，但好歹也要對得住自己的良知，當年楊鎬就是急著給朝廷交代，結果葬送了數萬大軍，差點葬送了整個遼東，現在要是自己也犯同樣的錯誤，那就不是差點了。

　　最終兩個人還是不歡而散，說來也好笑，這次依舊是戰守之爭，王化貞這回拿出了一年前的魄力，決定瞞著熊大人自己搞，反正大夫說了，熊大人這身子骨，一時半會好不了。

　　吸取了之前的教訓，王化貞知道自己不是努爾哈赤的對手，遼西的軍隊在經歷幾次動蕩之後，戰力也不高，可套用戚繼光的話，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中華，豈無材勇。

　　招人，重新招募幕僚，整頓軍備，如果不是時間不夠，王化貞還想從流民當中選拔士卒，重組軍隊，以遼人複遼土。

　　當然，

他的要求也不高，打過大遼河，給朝廷一個交代就可以。　　遼東巡撫重金求子，啊，不是，是千金買骨，招攬人才。

　　因為明代有完善的科舉制度，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讀書人都將精力花費在了四書五經上，大明兩百載，像徐渭這樣精通兵法的讀書人不是沒有，但用鳳毛麟角來形容都嫌多，像遼東這種苦寒之地，怎麽可能培養的出徐渭這種大才。

　　所以很多人再聽說王巡撫的求賢令之後，都認為王化貞瘋了，或者說病急亂求醫。

　　原本已經抵達覺華島的曹向丘也聽到了這個消息，和其他人看笑話或者鑽空子的心態不同，他覺得自己可以試一試。

　　曹文詔自然不同意，這就是胡鬧，一個十多歲的孩子跑到巡撫大人面前說能夠三年平遼，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們老曹家丟不起這個臉。

　　“可是咱們沒錢了！”曹向丘攤了攤手，他們曹家現在全部家當就是覺華島碼頭上的四艘貨船， 還有貨船裡的二十多門虎蹲炮。

　　本來還有五千兩白銀，都被方明鏡用作賞金，在遼陽城外尋找曹向丘，可以說曹家現在是一窮二白。

　　“千金買骨，只要我給的建議合理，王大人總歸能替咱們還點錢，現在咱們曹家還欠著親兵的撫恤銀子，再不弄點錢，大家面子上都過不去。”曹向丘的理由讓曹文詔無話可說，本來去山海關已經賺到錢了，可誰想到自家大人跟著熊經略被困在了鎮武堡。

　　剛賺到手的銀子又打了水花，現在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弄到一筆銀子，只能去王化貞那裡撞撞大運。

　　“可兒子你……”曹文詔有些忐忑，自家兒子折騰的本事他也算有所了解，就說他在山海關集結四家商號直套黃龍的行動，就足以讓曹文詔這混跡軍中數十年的老將汗顏。

　　但也正是因為這次行動，曹文詔看出了曹向丘最大的缺陷，不識人，或者說過於單純，居然被祖大福那樣的老兵油子耍的團團轉，差點命都沒了。

　　所以從內心來講，曹文詔並不認為曹向丘能搞的定幕僚這份工作，很有可能被人當成替罪羊給頂出來。

　　“做什麽事情都有風險，王陽明都說過經一蹶者長一智，我吃點虧總會成長的，不能因為小時候摔倒了就不去跑步。”曹向丘知道自己父親在擔心什麽，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弱點，毛文龍就提醒過他，人心險惡，可見毛大人也沒少吃這些苦頭。

　　曹文詔皺著眉頭沉默了一會，最終長歎了一口氣，自家兒子有這個心氣總是好的，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