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對年輕男女正緊張兮兮,步步驚心,陡然聽到倪坤的招呼聲,頓時駭了一跳。
那方臉濃眉的男子手一抖,刀都拔出了半截。那女子渾身一個激靈,剛想失聲驚呼,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淚都快嚇出來了。
“師,師妹別怕,應該不不不,不是叫我們的……”
那男子咬牙切齒,瞪大雙眼,左右環顧,見周圍的人們,對他二人視若無睹,頓時強壓下恐懼,壯起膽子安慰女子:“咱倆上來好一陣了,一直都沒人主動搭理咱們……”
剛說到這裡,倪坤的聲音,又在他二人耳畔響起:“你們兩個別東張西望的,是我在叫你們,看這邊……哎呀看這邊!”
伴著這句話,一股風從斜上方吹來,直吹到兩人臉上。
被這涼嗖嗖的小風一吹,那緊捂著嘴巴的女子又是渾身一抖,膝蓋一軟,差點就癱倒在地。
男子也嚇得厲害,不過還是一手扶住師妹,一手拔出刀來,嘩啦啦舞了個刀花,嗔目怒喝:“何方妖孽?我不怕你!放馬過來!”
說話間循著小風吹來的方向望去,就見一個笑容爽朗、相貌清俊的儒雅男子,正笑嘻嘻衝著他倆招手。
“還還還,還真是在叫我們?”那男子頓時傻眼。
他師妹掛在他身上,帶著哭腔說道:“師哥,這可怎麽辦呀?咱們被盯上了……”
方臉濃眉的男子瞪大雙眼,一眨不眨地與倪坤對視著,口中小聲對女子說道:
“不,不要怕!故老相傳,天黑之前,瀚海鬼城裡的東西不會亂殺人……現在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山,咱們裝作沒有看到那家夥,直接走出這條街,繼續尋找出路……只要在天黑之前離開,咱們就安全了……”
剛說到這裡,又一陣風吹來,直接卷起這對男女,將他們卷至半空,自酒樓窗口卷了進去,又恰到好處地令兩人坐到了倪坤對面的椅子上。
將這兩人強行“請”過來後,倪坤看著這對臉色煞白、渾身抖得跟抽風似的男女,笑吟吟說道:“兩位如何稱呼?”
那方臉濃眉的男子喉頭滾動一下,顫聲道:“你,你放過我師妹,我,我可以留下來任你處置!”
那女子卻死死抓著男子胳膊,用力搖頭:“師哥不要求他,天還沒有黑,他不能……”
“好了,你們不要怕,我不是船上的人。”倪坤笑著擺擺手:“我跟你們一樣,也是剛登船不久。”
“啊?”兩人微微一怔,“你,你也才登船?你,你不會騙我們吧?”
“我騙你們作甚?你們又有什麽值得我騙的?”倪坤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我叫倪坤,二位如何稱呼?”
“主動自我介紹?”
聽到這裡,那對年輕男女眼睛一亮,傳音交流:
“故老相傳,瀚海鬼城中的‘東西’,天黑之前,對意外登船的人視而不見,絕不會主動開口與之交流,更不可能主動自我介紹……這個人,好像真的是人!”
兩人暗地裡交流一陣,膽氣漸壯,不再像之前那般抖得厲害。
那方臉濃眉的男子說道:“原來是倪兄。幸會幸會。在下李淳風,這是我的師妹唐寧。”
李淳風……
看著這家夥那方得跟塊磚頭似的大方臉龐,倪坤心中不禁暗自好笑,李淳風這麽飄逸的名字,配一張磚塊大方臉……有點錯亂啊!
通過姓名,倪坤問道:“二位此前,是在沙漠活動?”
他神眼看得分明,李淳風和唐寧的衣裳鞋子上面,蒙著一層沙漠特有的浮塵。褶皺裡還夾著不少黃澄澄的沙子,這明顯是沙漠中活動的特征。
不過倪坤先前所見,這座海上行宮周圍,都是一望無際的茫茫大海,而這對師兄妹,修為都只是煉氣五六層的樣子,憑他們的修為,怎麽可能跨越茫茫大海,帶著一身沙漠塵砂,來到海上行宮?
倪坤這個問題,直將二人問得微微一怔。
那李淳風遲疑道:“此乃瀚海鬼城,當然是在大漠之中……倪兄為何有此一問?”
瀚海鬼城。
瀚海,正是指沙漠戈壁。
唐寧也道:“我與師哥被一群瀚海獵蜥追殺,為逃避獵蜥追殺,才被迫登上了瀚海鬼城。沒想到一進來就迷了路,轉了半天都沒有找到出路。倪兄又是如何上來的?”
“……”
倪坤眼角微微一跳,問道:“你們的意思是……這艘船,本就是在沙漠之中?”
“當然是沙漠之中啦!”唐寧道:“不過傳說這片瀚海大漠,在一萬多年前,也曾是一片海洋。而這瀚海鬼城,原本也是一座仙人的海上行宮。只是在那場大災變之後,大海乾涸,化為大漠,這仙人的海上行宮,也便擱淺在大漠之中,變成了瀚海鬼城……”
李淳風則一臉驚詫地看著倪坤:“倪兄你……究竟是如何登船的?怎麽連鬼城在沙漠中都不知道?”
倪坤不答反問:“那你們登船之後呢?在你們登船之後,此船周圍的景像,在你們眼中,是海洋還是沙漠?”
“登船之後,鬼城周圍,自然就變成了海洋。”
唐寧道:“不過這不是挺正常的嗎?以前也有不少人登上過鬼船,早就知道登船之後,會墮入幻境,看到此船一萬多年前,航行在海上的景像。”
說到這裡,她又變得緊張兮兮,左右張望著說道:
“船上的人,看著與活人無異,其實都是一萬多年的鬼怪。天黑之前,並不可怕,隻不斷重複著一萬多年前,大災變發生之前他們正在做的事情。可等到太陽落山之後……”
“鬼城便會群魔亂舞,萬鬼夜行。”李淳風澀聲道:“現在已是黃昏,即使瀚海天黑得較晚,可最多還有半個時辰,就要天黑了。倪兄,咱們不能在此耽擱了,需即刻行動,找到出路,離開鬼城。否則為時晚矣!”
“不急。”倪坤手指一下下輕敲著桌子,發出奇異波動,撫平他們心中的焦躁慌亂,安撫著他們的情緒,同時淡淡說道:“一萬多年前的大災變,究竟是怎麽回事?”
“倪兄竟不知道?”
李淳風一怔,心中暗暗生疑,甚至暗生恐懼,但敲桌聲入耳,他心緒不覺又變得平和下來,如實回答:
“關於那場大災變,經過一萬多年的時光,許多細節已經變得不可考。即使我們師兄妹這種有傳承的修士,對那場大災變也所知不多。
“我們隻知,那場大災變過後,整個世界,絕大部分區域,包括山林、河流、海洋,都變成了荒漠。無數的生靈,死在那場大災變中,所有的仙人、絕大多數修士,都未能幸免。許多仙人的行宮、洞府、宗門,甚至都變成了鬼域……
“幸存下來的生靈極少。因世界大半變成荒漠,即使經過一萬多年的繁衍,現在也仍然沒有多少生靈。至少,在我們的城邦附近,所有活人加起來,都不到五萬……各種凶險的怪物、鬼物倒是多不勝數。我們每一天,每一晚,都要與怪物、鬼物廝殺爭命……”
聽到這裡,倪坤心中已隱隱明了:這又是一個差點毀滅的世界。且生存環境,比中土更加惡劣。
至少,中土還有幾十億凡人,還有適合生靈生存的高山平原、森林河海。
而這個世界,居然大部分區域都變成了荒漠。連海洋都乾涸成大漠,仙人行宮都擱淺在沙漠之中,變成了一座“鬼城”。
其實倪坤早就察覺這座巨船城池有異。
也早就發現了城中的修士,統統都是鬼物。
他還親手送葬了一位一萬多年前就已殞落的金丹修士。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這艘船,壓根兒就不是航行在海上。
他從一開始,看到的就都是幻境。
“這是何等強大的幻境?居然連我的慧眼神目、天人合一都能騙過!”
倪坤心中暗忖:“我剛從界域通道裡出來時,看到的那個劍修宗門全滅的場景,應該是真實的,有仙劍為證。但我從那洞窟中遁地出來後,就已經陷入了幻境。將瀚海大漠看成了萬頃碧波……
“現在的問題是,令我陷入幻境,騙過我慧眼神目和天人合一的,究竟是這瀚海鬼城的能力,還是那場‘大災變’的殘留?
“倘若是瀚海鬼城的能力,倒還好說。但如果是‘大災變’殘留的異力……一萬多年的時光,仍能對我產生作用,那場大災變……真是異常恐怖啊!”
消滅一個世界絕大部分生靈,這倪坤其實也能做到。
以他現在的修為,如果對一顆地球大小的星球,全力揮出一記“神雷天劫”,在無人製約抵擋的情形下,就能毀滅那星球的生態圈,令絕大多數生靈滅絕。
然而即使是他,也沒辦法將一個世界變成荒漠,令大海都為之乾涸。
更何況,這個世界有修士,有仙人。
即使以倪坤的實力,若有仙人出手製約,他也不可能輕易毀滅一個世界的生態圈。
然而這個世界,所有的仙人都死了。
誅仙劍派的劍仙,用自己的仙劍,把自己給殺了,倒是沒有變成鬼怪。
白鶴仙子的海上行宮,擱淺在變成了沙漠的海中,船城變成了鬼城。即使歷經一萬多年的時光,仍然有著欺騙倪坤神眼、感應的能力。
此前遠觀之時,他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直到靠近船城十裡,他才察覺有異。等到親身降臨至城中,才算看出倪端,看破了城中鬼蜮。
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話說回來,仙人行宮變成鬼城,恐怕本來就是因為受了‘大災變’影響。正因那場大災變的力量,才令仙人行宮變成鬼城。也就是說,欺騙到我的,乃是大災變的力量,與鬼城的力量雙重作用……而且這力量也並非完美無缺,我登船之後,不就看破了麽?
“一萬多年前那場大災變,也不知究竟是什麽,居然連仙人都無法抵擋……不過這個世界,也說不清是否比中土更倒霉。
“我們中土,仙人們群起抵擋大劫,雖然近乎全滅,但至少保住了世界生態,絕大部分生靈仍能存活,不過天地靈根破滅,又遭妖魔淵侵蝕,逐步走向末日。
“然而這方天地……看上去好像奄奄一息,大地海洋盡成荒漠,但其實天地靈機比中土旺盛多了,並沒有中土那種破滅之感。
“也就是說,這方天地的天地靈根,並沒有完全毀滅。這一來,即使生靈全滅,也不會被妖魔淵侵蝕,不會被拖入妖魔淵中。
“而對與天地同壽的天地靈根來說,一萬多年也不過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它有的是時間慢慢恢復,有的是時間,令這方天地自然恢復生機……這麽說起來,對天地本身而言,這方天地,比我們中土要幸運啊!就是眾生皆苦……”
剛想到這裡,唐寧忍不住開口說道:“倪兄在想什麽?天就快要黑了,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啊!”
李淳風也道:“對啊,我們現在得趕緊尋找出路,趕在天黑之前離開鬼城。”
倪坤微微一笑:“別怕,有我在,就算天黑也沒事。話說回來,你們知不知道,仙人變成鬼物,會是什麽樣子?”
倪坤很好奇,仙人若變成鬼物,將會以怎樣的形式存在?
不過李淳風、唐寧師兄妹,卻是一點都不好奇。
他們隻感到害怕。
“倪,倪兄,別開玩笑了……”
看著越來越昏暗的天色,李淳風身子又哆嗦起來:“隨,隨便一隻小鬼,就,就能要了我們的命,仙人化成的鬼物……那可是,那可是無解的存在……”
“倪兄,我們還是快走吧。”
唐寧也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鬼城真的好恐怖的,故老相傳,任何一隻鬼都不可能被殺死……”
“不可能被殺死?”
倪坤笑著搖了搖頭:
“連一方天地都會凋零,連宇宙本身都會毀滅,諸天萬界,宇宙虛空,又怎可能有所謂不可能被殺死的無解存在?
“真有那樣的存在,也只會是修為高到了無法言喻之境界, 超脫宇宙之上的大能。而這些鬼物,尚需依附於這座鬼船城池才能存在,又哪有資格說不死不滅,說無解?”
唐寧顫聲道:“可它們真的殺不死啊……”
“那只是試圖殺死它們的力量,還不夠強大罷了。”倪坤淡淡道:“話又說回來,你們登船也有好一陣了,找到出去的路了麽?”
李淳風、唐寧一陣黯然:“沒有。”
倪坤一攤手:“那你們又怎能肯定,趕在天黑前這一小段時間,就有機會找到出去的路?你們若真有那麽好的運氣,又怎會老半天都沒能找到路?與其將希望寄托在飄渺虛無的運氣上,倒不如信我……”
剛說到這裡,窗外驀然一暗。
李淳風、唐寧渾身一個激靈,側首往外一看,頓時哭喪著臉喃喃道:“太陽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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