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玨壓製著心中的情感，擦了把眼淚，然後轉身，繼續向前走。身邊的眾人，仍如眾星捧月，跟著他一起走。

　高柏站在原地，望著兒子離去的背影，心中無比的驕傲，我有一個老兒子，就是廠長，見了我兒子，都得在身邊陪著。

　不知為什麽，高柏的眼淚也流了下來，似乎是在心裡跟自己說，自己這些年的苦，沒有白吃，我的兒子，終於長大了，出息了。

　高柏身邊的那些工友，都是木訥地站在原地，適才發生的一切，太讓人難以想象了。這太不科學了，高柏怎麽能有一個當縣長的兒子，縣長的父親，怎麽可能跟他們在一起乾活。

　在剛剛高柏說那是自己的兒子之時，他們還敢起哄，可當親眼目睹高玨過來，稱呼高柏“爸”的時候，沒有一個敢吭聲的。先前還說，叫叔叔，叫阿姨的那些人，現在都傻了。

　好半天，剛剛起哄的那個女人才說道:“高柏大哥……你兒子真是縣長……”

　“是。”高柏自豪地回答。

　“您……”女人現在都不知該說什麽了，改用了尊稱，跟著，連忙跑到高柏身邊，小心翼翼地說道:“高柏大哥，我那邊離風扇近點，您……您到我這個位置來，我在您這乾……”

　這麽熱的車間，自然要有風扇，可就是棚頂掛了那麽幾台，杯水車薪的。但離風扇近的，肯定能強點，這女人的頭頂，就是風扇，要比高柏那裡，能好上一點。

　說話時，她已經拉住高柏的胳膊，一口一個“高柏大哥”，硬是將高玨拉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別的工友也都反應過來，剛剛那個叫囂著。如果高玨過來叫爹，他就請高柏吃飯的家夥，趕緊說道:“高哥，晚上我親你吃飯，您想去哪。盡管吩咐。”……

　工友們開始紛紛討好。再也不像以往那樣，就連平日裡總是欺負他的人，也都小心翼翼的巴結。

　這功夫，一個身影。從遠處匆匆跑了過來，原來是車間主任。他的目的地，就是高柏所在的工位，過來之後，一見到高柏。馬上露出一臉的堆笑，“高師傅……”

　“主任，什麽事呀?”高柏見主任招呼自己，連忙小心地說道。

　“聽說您身體不好，車間這麽熱，千萬別生病了，走，到辦公室歇會，喝點茶。”車間主任殷切地說道。

　“我的身體還挺不錯的。用不著休息。”高柏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往日裡，主任可從來沒有對自己這麽客氣過。一向都是一口一個“高柏”。

　“那到辦公室裡坐會兒……”主任見高柏這麽說，差點沒嚇趴下。縣長的老爹，那是自己能得罪起的麽。一把將高柏扶住。就像是伺候親生老子一樣。“走，去辦公室坐會兒……”

　高柏見主任如此，也不好推脫，只能由他扶著。前往主任辦公室。

　在場的工人們，見主任和以前相比。簡直換了副嘴臉，一個個都在心中暗罵。

　再說高玨，在眾人的陪同下，出了製漿車間，又來到抄紙車間。抄紙車間，要比製漿車間強點，最後去的便是汙水排放處。

　所謂的汙水排放處，其實就是一個水泥管道，也沒什麽設備，各車間的生產汙水，都會排到這裡，從水泥管道流走。

　高玨看到這個，馬上問道:“林廠長，汙水處理設備在什麽地方?”

　“縣長，我們這裡，沒有汙水處理設備……排放汙水，每年都是向環衛局上交罰款……”林廠長小心地答道。

　“沒有?我記得來的時候，你還說，廠子已經盡全力將汙染降到最低，你這裡連個汙水處理設備都沒有，也叫把汙染降到最低呀?”高玨不滿地說道。

　“我們廠成立的早，早年也沒有汙水處理技術，所以就是這麽排放。”林廠長低頭說道。

　“以前沒有那個技術，沒有汙水處理設備，那沒有辦法。可現在有了，你怎麽不用呀?”高玨冷冷地問道。

　“那個……實在是沒錢呀……一台汙水處理設備，要不多要三百萬，我們廠……現在還欠著銀行一千多萬，整個廠子都抵押給了銀行，銀行已經不再給貸款了……”林廠長一臉為難地說道。

　“什麽?整個廠子都押給銀行了……”高玨的眼睛立時睜得老大，緊緊地盯著林廠長，說道:“你這打開門做生意，一年的紙張也不少生產，怎麽還能把廠子押了?你可別告訴我，你連年虧損！”

　高玨的老子就在廠子裡上班，林廠長哪敢胡說八道，連忙如實說道:“倒不能說是連年虧損，也就是近幾年才虧損，主要是市場競爭太激烈了，我們廠的設備老化，根本競爭不過人家，這才沒辦法，貸了點款，引進新的設備。因為設備引進的晚，大部分的市場，已經被人家搶了，我們即便引進了設備，那個……一時間，也沒將市場搶回來。連續兩年，虧得厲害，又從銀行那裡貸了不少錢，才算拜托困境。現在已經比以前強多了，正開始盈利，只是一時間，想要拿出三百萬來，引進設備，還是很吃力的。不過，您放心，再給我點時間……三年，三年之內，我保證能夠引進汙水處理設備……”

　看到林廠長的態度很是中肯，高玨點了點頭，但還是沉著臉說道:“三年，三年的時間還是有點長了。小王村已經死了人，如果再這樣汙染三年，還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呢。”

　“可是……廠裡真的拿不出那麽多錢呀……”林廠長委屈地說道。

　高玨對這個造紙廠，印象還算是不錯，畢竟父親在這裡上班，從沒聽說過有拖欠工資的情況。當下，高玨又說道:“那這樣吧，將造紙廠近十年來的營業報告，給我整理一份，明天送過來。”

　“是。”林廠長連忙點頭。

　“今天就這麽樣吧，咱們這就回去吧。”高玨看了眼政府過來的這幫人，然後，率先而行。

　林廠長又把高玨送到停車的地方，目送高玨等人出了廠院，就馬上吩咐財務，準備營業報表。然後，便匆匆趕往製漿車間。一口氣，來到高柏所在的工位，卻沒看到高柏的人影，一打聽才知道，被車間主任請去辦公室了。

　他又連忙趕往主任辦公室，高柏的工友們，看到廠長也是如此，都是感慨，真是同人不同命，老實巴交的高柏，竟然能養出這麽一個出息的兒子。

　林廠長來到主任辦公室，見到高柏正坐在沙發上，但顯得很是拘束。車間主任一臉笑容，在旁陪著閑聊。二人看到廠長來了，都趕緊起來打招呼，林廠長根本就沒理會主任，幾步來到高柏的面前，親切地說道:“高師傅，快坐、快坐……”

　“謝謝廠長……”高柏小心地坐下，更加拘謹，屁股只是搭了個沙發邊。對於廠長的熱情，他實在是不適應。

　“不用客氣。”林廠長滿臉微笑地說道:“高師傅，您也是廠裡的老臣子了，您的生產技術，您的工作態度，一直都是大夥學習的榜樣。”

　“是，林廠長，我對高師傅就特別敬佩……”車間主任趕緊在一旁附和。

　高柏聽的更是糊塗，但他不是傻子，也漸漸明白過來，大家夥對自己態度的變化，完全是因為剛剛在車間內，遇到了兒子。他不知道林廠長的意思，由於性格使然，小心地說道:“那個……我……也就是正常工作……盡自己的本分……”

　“看看……看看……高師傅這是什麽風格，什麽覺悟。取得了成績，還是如此謙遜，一點不自傲，像這樣的好同志，就是大夥學習的楷模。”林廠長隨即讚歎道。

　“廠長說的沒錯，高師傅就會大夥的楷模……”車間主任馬上跟風說道。

　“對於高師傅這樣的好同志，這樣的人才，廠裡怎能埋沒。高師傅，廠裡的生產處，正好有個副處長的職位空著，我決定，正式提升您為生產處的副處長。”林廠長鄭重地說道。

　造紙廠在北安縣還算是個大點企業，可要是拿到別的地方，也就是個小造紙廠。 林廠長一向精兵簡政，廠裡並沒有副職，但高柏是什麽身份呀，縣長他爹，所以，他破例設了一個副處長。

　“我……我行嗎……”高柏不置可否地說道。

　“怎麽不行，我說您行，您就行。這樣，我現在就給您劃撥辦公室，正式下達任命。從明天開始，您就不要到車間上班了，到生產處工作。”林廠長說道。

　高柏在造紙廠幹了幾十年，最早是全民企業的時候，就在廠裡工作，後來廠子賣給個人，他還在廠裡工作，倒也是勤勤懇懇。但一勞樸實，也沒幾個人說他好。現在倒好，臨老的時候，竟然撈了個副處長。

　林廠長的辦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當天下午，就下了任命，還特地給高柏安排了一間辦公室。辦公室裡的一切，都是新買的，林廠長甚至還咬牙，給高柏配了台空調。整個廠子，就林廠長的辦公室有台空調，別的領導誰也沒有，但縣長他爹的地位，明顯超然，林廠長當天就讓人去買的新空調。

　高柏升為副處長的消息，瞬間在廠裡傳開，老高頭養了個好兒子，當了縣長。羨慕的，嫉妒的，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