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就要從今年初說起了。寒假前,校長給全體班主任開了個會,我作為二年九班的班主任,也有份參加。校長在會上說,從今天開始,學校要成立食堂,已經對外承包出去,等到三月一號開學時,就能正式開放。校長讓我們在期末考試後的家長會上通知家長,最好都要購買飯票,在學校的食堂就餐。當時大夥也都照辦,在家長會上跟通知了家長。今年開學之後,購買飯票的學生並不是很多,原因在於,食堂規定,一次購買飯票,就是一個月的,五塊錢一張,過期作廢,下個月會另換飯票的款式。這可以說是霸王條款,也就是說,你買了飯票,不去吃都不行。還記得我們班,當時只有八個學生購買了飯票,可沒想到,食堂的夥食相當差,雞架土豆裡全都是土豆,做的白菜,就和清水煮都沒什麽區別。這樣的菜,學生能喜歡吃麽,購買了飯票的學生後悔,沒買飯票的時候,聽說菜不好,更不會去吃的。食堂運行了一周,前去吃飯的學生越來越少,甚至還有已經購買飯票的學生,自認倒霉,寧可再花錢到外面吃,也不在食堂吃。因為這件事,校長竟然召開了第二次會議,會議上,雖然沒有明確表示,非要我們逼學生購買飯票,但卻制定了一個新的規章制度……”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胡妮娜的嗓子越發的啞了,心情似乎更差,仿佛馬上就要說到傷心之處。她拿起酒瓶子,又給自己倒了杯酒,這一次,她沒有自己喝,而是舉起杯,衝著高玨,說道:“陪我喝一杯!”
“好。”高玨舉起酒杯,二人碰了下杯。都一飲而盡。
胡妮娜將酒杯放下,這才接著說道:“這個規章制度,更是無理,說是為了學生,讓學生們有足夠的時間午睡。以保證學習精力。特別要求,學生們必須在中午十二點之間進入教室,統一休息。另外,還有計入各個班級的評比分數中。中午十二點的時候,會專門派值周生到各個班級檢查,差點人數,少一個扣一分。考評分是和獎金掛扣的,如果分數扣得多。甚至可以將當月的獎金全部扣光。校長發下這個規定,又跟我們說,這個學期結束,就要並校,他不能保證在座的老師們全都留下,其中難免會有被分流,亦或是被分到別的學校的。還說,北安縣現在的學校,大多都是滿編。事業單位的編制也少,搞不好,都會有人被分配到鄉鎮中學。誰走誰留,這就要看大家夥取得的成績,優勝劣汰。操評分低的,到時肯定難以被留下。最後,校長又提了一下食堂的事,說的很簡單。盡量讓學生在食堂吃飯,以免影響午休。要是在外面吃飯吃壞了肚子,影響了學習和生活,就更加不好了。這番話,大夥細品一下,都能聽出其中的味道,那就是要讓學生要食堂吃飯,否則的話,無緣無故突然那麽一條新的規定是什麽意思。特別是現在,面臨並校,誰也不想被分流,更不想被分到鄉鎮中學。所以,都變著法的,逼學生到學校的食堂吃飯……”
說到這裡,胡妮娜那次歎息,憂傷、無奈、無助的表情,全都掛在臉上。她拿起酒瓶,又給自己倒酒,還是讓高玨陪她一起喝了。
“我帶的九班,在二年級屬於差班,差生特別多,每次期末考試,不是學年倒數第一,就是倒數第二,學生很難管理。像換坐、罰站這些招數,我都用慣,對好學生、老實的學生,還管用,可對這些差生,一點用也沒有。他們就是不在食堂吃,中午十二點之前就是不回來,第一次遲到的時候,我罰他們在教室門口站著,我前腳進教室,他們後腳就都走了。有個學生的家長很厲害,找到學校當面質問我,憑什麽不讓他兒子進教室學習,我有什麽權利剝奪他兒子接受義務教育的資格。還拉著我去找校長,還說要到教育局告我。校長會做好人,把我訓斥一頓,說扣我半個月的獎金。我也沒有辦法了,只能任由這些差生,每天認頭被扣考評分,結果每一周都要被批評,到了月底,獎金也全被扣光了。三月份的獎金,四月份的獎金,都沒看到,估計這個月,也別想看到。其實獎金的事,對我來說,倒也不算什麽,可關鍵是,我不想在並校之後,被調到鄉鎮……”
胡妮娜哭了,痛哭流泣,她哭的好傷心,好難過。這一刻,壓抑在心中的委屈,全都流淌出來。
高玨沒有說話,他知道,現在勸她,也是沒有用的,讓她哭吧,哭出來後,會舒服一些。
這個世上,有的人喝多了,喜歡睡覺;有的人喝多了,喜歡說話,胡天胡帝的亂出;有的人喝多了,就喜歡哭。胡妮娜明顯屬於後者,特別的能哭,一哭起來,都沒個頭。一邊哭,還一邊給自己倒酒,非讓高玨陪她一起喝,喝完一杯,接著哭,好家夥,整整哭了能有二十分鍾,都沒停下來。這還不算啥呢,這會功夫,能喝下去將近一瓶半。高玨現在都有點後悔,早知道還不如到肯德基去吃點呢。
她這般哭法,高玨也不能走,看架勢,不勸一勸是不行了。
高玨拿起一疊紙巾,來到胡妮娜的身邊坐下,柔聲說道:“別哭了,快擦擦眼淚,熟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眼前的苦難,都是暫時的,你放心好了,不出一個月,就能解決。”
說完,他拿著一張紙巾,遞給胡妮娜。沒想到,胡妮娜非但沒有接過紙巾,反而一把撲進他的懷裡,貼著他的胸膛,繼續痛哭。不過這一次,她說話了,“你別哄我了,怎麽可能。王莉已經說的很明白了,我要是不跟她侄子,等這學期結束,肯定會被分配到鄉鎮。他們在教育局有人,還不是說一不二……我念大學的時候,我父親走了,就剩下我母親一個人,含辛茹苦的供我念大學。父親的死,已經讓母親很傷心了,現在一身都是病,我要是再被分配到鄉鎮,誰來照顧母親……”
作為老師,胡妮娜的工作,很讓人羨慕,可又有誰知道,光鮮的背後,有多少辛酸。
“你放心吧,真的會好起來的,我相信保證,一個月,一個月之內,這一切,都會過去。”高玨堅定的說道。
“你是誰呀,你就能保證,你當自己是教育局局長呀……”胡妮娜邊哭著,邊苦澀地說道。她的眼淚,好似湧泉,將高玨的衣襟都給浸濕了。
教育局局長!坐在這個職位上的人,見到高縣長,最起碼得低下高貴的頭。在高玨的眼裡,教育局局長,不過是條狗,自己只要抓到一個茬子,就可以直接將他摁死。
高玨實在很害怕女人的哭泣,只要女人哭,他就心軟的要命,連忙說道:“你現在不要多想,只要正常工作,等到時,你就能看到,凡是欺負過你的人,都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
把話說完,他突然發現,包房之內,沒有了動靜。他趕緊低頭看去,胡妮娜正伏在他的大腿上,好像睡著了。
“哎,你別睡呀,快醒醒。”高玨趕緊去推她的胳膊,動作很輕。可是,胡妮娜一點反應也沒有,看來還真是睡過去了。
看著她纖瘦的身體,又想起她剛剛痛哭時那可憐的樣子,高玨不禁心生憐惜。輕輕搖了搖頭,不再去推她,拿起一雙新筷子,慢慢吃起桌上的菜。
菜已經涼了,但苦孩子出身的他,並不在乎,胡亂的吃了個飽,他便靠在椅子上,再次低頭看了眼,仍在呼呼大睡的胡妮娜。
時間真的不早了,已經七點多,高玨又輕輕地推她,“醒一醒,不能睡在這兒呀,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胡妮娜似乎毫無感覺,酩酊大醉的她,繼續呼呼大睡。
“再等一會吧。”高玨拿起一瓶啤酒,自己喝起來,喝酒的同時,還在琢磨,自己該怎麽做,才能讓這班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直接對教育局問責,倒是會有一個結果,學校會有所收斂,將那條規章制度廢除。然後呢,估計就沒有然後了。並校的事,是改變不了的,如果胡妮娜不答應那個王莉,到時很有可能會被安排到鄉鎮中學,也許,到了那時,她會為了母親,選擇妥協。當然, 他也可以選擇拉胡妮娜一把,以他堂堂現在大人的話,隨隨便便的對下面的人點撥一下,胡妮娜就能留下,乃至換一個更好的地方。
但是,不管是哪種結果,都是高玨不希望看到的,怎麽能讓歪風邪氣站了上風。特別是學校!
他靜靜的思考,竟然到了晚上九點,這可不早了。高玨再次推了推胡妮娜,“快醒醒!不能再睡了!”
“唔……”胡妮娜含糊不清地發生一個聲音。顯然是睡的香,不願起來。
高玨只能將她硬架,可就是這樣,她還是沒醒。高玨付了帳,架著胡妮娜出了飯店,本以為在外面被風吹一下,她會醒來,結果仍是迷迷糊糊。
“她家在哪呀?”
高玨有點著急了,推了推她的肩頭,“你家在什麽地方,我送你回去……”
“唔……”
這就是胡妮娜給出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