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玨先是和王贛客套了幾句,然後將目光轉到李紹良的身上。此刻的高玨顏色平和,目光也不犀利,充滿了善意。
李紹良是剛剛被紀委請來談話,誰都知道,但凡被紀委請去喝茶的,絕不會是嘮家常,大多都是掌握了一些東西。所以,李紹良也有些緊張。可當他到了紀委,見到書記王贛之後,王贛卻沒有和他談什麽,只是讓他跟著走一趟,到高書記那裡,高書記有話要問。王贛沒有先行問話,而是將李紹良帶到高玨這邊,請高玨先問,這也是有道理的,畢竟高書記的職位在這裡擺著,話已經過來了,你王贛和高書記不睦,可面子上也得過的去。當然,王贛也挺好奇,想要聽聽,高玨到底想問李紹良什麽問題。
現在的李紹良,心中難免惴惴,就現在的苗頭來看,他也清楚事情絕不簡單。別看還不知道是因為什麽事情,但眼下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的臉上,仍是堅毅,正襟端坐,表現的不卑不亢。
“紹良同志,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高玨溫和地說道。
“高書記,您有什麽話,盡管問。”李紹良神態自若地說道。
“是這樣的,紀委接到檢舉,說你在任甜菜鄉鄉長的時候,就夥同鄉裡的養殖戶,一同騙取國家的畜牧補貼。現在我想知道,這件事,是真是假?”高玨仍舊一臉平和,目光亦是溫和。
“是真的。”李紹良直視高玨。鄭重地答道。
嗯?一聽到這個回答,高玨登時就是一愣。他實在是沒有想到,李紹良的回答,竟然會這麽痛快,而且還是直接認了。如果李紹良矢口否認,高玨一點都不會意外,可毫不猶豫的承認,太令人費解了。
高玨不清楚,李紹良為什麽會直接承認。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麽蹊蹺。一時間,高玨不由得琢磨起來,李紹良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麽藥?
王贛只是端坐,臉上不露半點聲色,不過此刻的他,心中也是狐疑不定。他也納悶,李紹良為什麽直接就認了。莫不是和高玨事先商量好的吧。所以,他現在想看的是高玨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麽藥。
“你這人倒也誠實。既然你認了,那是最好。你在任期間,我曾打聽過,在鄉裡的口碑十分不錯,被鄉裡的百姓稱為辦實事的好幹部。能夠得到如此名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通過去甜菜鄉的視察,看到各村的發展,我也相信他們的話。你的政績,是實打實的。要不然,我也不能提名讓你做這個工商局的局長。不僅如此。你在百姓的口中,也是一位廉潔奉公的好幹部,可是你為什麽不潔身自好呢?你能給我一個解釋嗎?”李紹良在甜菜鄉的口碑相當不錯,百姓交口稱讚,高玨曾派張佩暗中打聽過。自己出馬的時候,或許鄉裡面會做準備,有些話不會讓高玨聽到。但是,讓張佩私下在民間打聽,應該是不會有假。能在百姓心目中贏得一個好的形象,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現在高玨很想知道,李紹良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此刻李紹良已經認罪,那想來應該會有一個解釋。
“高書記、王書記,當年我確實做了一件錯事。可是,我也是萬不得已。這個錯誤,一直遺留至今,我心中有愧,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都覺得像是有一把利劍,懸在自己的心口。有一句話叫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既然做了錯事,早晚就有被發現的一天。”李紹良的臉上帶著從容的笑容,這一刻,啊沒有一點緊張和害怕,反而顯得很輕松。“還記得當年,我是甜菜鄉的鄉長,那個時候,甜菜鄉很窮的,通江區本就落後,甜菜鄉的交通也不行,就是一個閉塞的鄉鎮。我是從甜菜鄉一步一步做到鄉長的,對鄉裡的情況特別了解,知道鄉民的生活,莫說比不上城市裡的百姓,就是和別的鄉鎮相比,也相差許多。所以,我一直立志,要讓甜菜鄉的百姓能夠過上富庶的生活,早日實現小康。在我還不是鄉長的時候,鄉裡就曾幾次提請區裡,撥款修路,可是一直都沒有獲批。今天我當鄉長了,我也知道,獲批的可能性不大,但我一定要繼續申請,而且還要全力以赴。剛好此時,區裡全面進行基礎建設,出資給一些道路不好的地方修路,我以為機會來了,親自跑到區裡申請,可沒想到,區裡卻以資金緊張、主修發展前景好的鄉鎮道路為由,拒絕了我的申請。我不想錯過這次機會,我又三番五次的見書記和區長,闡述利弊,希望得到批示,結果,就是沒有結果。見在區裡面申請不行,我只能越級到市裡申請,市政府的領導接待了我,聽了我的闡述之後,說會研究一下。很快,市裡給區裡下文,要求撥款修甜菜鄉的道路。我知道,我得罪了區裡的領導,但是能夠為鄉裡爭取到一條新的道路,這也值得。”
說到這裡,李紹良不禁搖頭苦笑一聲,他的眸子中,再沒有剛剛的從容,反而流露出心酸。他有些惆悵地說道:“區裡當然不會違背市裡的文件,很快將文件下到鄉裡,言明現在資金有限,區財政只能給甜菜鄉撥發八百萬的修路,不足經費,甜菜鄉自己籌措。修鄉裡的這條路,總共需要一千三四百萬的費用,區裡隻撥八百萬,余下的五六百萬,也不是甜菜鄉所能承擔的。但是,這終究是鄉裡的機會,區裡起碼給我們解決了大半的修路資金,剩下的經費,我即便砸鍋賣鐵,也要給湊出來。鎮裡的財政,一向緊張,從來沒有余錢,我們想盡一切辦法。加上從銀行貸款,才好不容易湊出來五百三十萬。我的資金都到位了。區裡的資金還沒有撥下來,隻讓我們先修,給區財政一些緩衝的時間,到時候,一定不會誤了工期。我當時著急修路,見區裡這麽說,也就立刻組織開工,先用手裡的資金。進行施工。鄉裡苦日子過慣了,精打細算,憑借手裡的這些資金,竟然修了將近一半的路,也用不著區裡撥給我們八百萬,有七百萬就夠了。然而,當我再去找區裡要錢的時候。區裡卻仍以資金緊張唯有,讓我們再等等。人可以等,可路不能等呀,路現在已經修了一半,如果停下來的時間一長,勢必會出現問題。讓鄉裡的付出,白白浪費。我跑到市裡求助,可市裡卻隻說讓我到區裡要錢,我跑到區裡,區裡就說現在財政沒錢。讓我等等。左等右等,我實在等不起了。一半是新修的路,一半是沒修的路,車在上面跑,時間一長,新修的路,會受到嚴重的損傷。我不想讓我的心血白流,我要為鄉裡的百姓做些事,卻巧這時,區畜牧局下來統計,畜牧補貼的數字,於是,我找到了鄉裡的養殖戶,和他們商量,將今年的畜牧補貼五百萬借給政府。那些養殖戶怎能答應,而且他們也知道,借給了鄉裡,鄉裡也還不起。沒有辦法,我最終想出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從當年開始,鄉裡為他們多申報兩百萬的畜牧補貼,在未來的三年亦是如此,每年還他們兩百萬,三年下來,連本帶利,還他們六百萬。畜牧局方面,是要到養殖戶家中對養殖數量進行核對的,哪怕是提前籌措,也不容易,而且畜牧局的檢查,也不會提前很長時間通知。為此,少不得向畜牧局方面進行公關,每年給畜牧局的領導二十萬回扣。當年的畜牧補貼下來了,而區裡承諾的修路經費還沒有下發,我用這七百萬畜牧補貼將余下的路修好。區裡見路修好了,對鄉裡的黨委書記進行了表彰,承諾的修路經費,也就此作罷。後來,書記高升了,憑此政績,去外縣當了副縣長,而我呢,也順理成章的接過了書記的位置。承諾鄉裡養殖戶的三年期限已經到了,我想就此罷手,可是他們不乾,還以此事相要挾,說我若是不讓他們繼續乾下去,他們就聯名檢舉我,讓我這個書記當不成不說,還要蹲監獄。”
話說到這裡,李紹良那帶有滄桑皺紋的眼角,淌出兩行熱淚。他又是苦笑,笑容之中,是多麽的無奈,多麽的痛苦。“我妥協了......我一向標榜著一心奉公,可是在那一刻,我妥協了......原來我也是這麽在乎自己的烏紗帽......”
說著,他看了高玨一眼,又看了王贛一眼,才接著說道:“高書記、王書記,我李紹良一輩子問心無愧,可就在這件事上,悔不當初。我的後悔,不是借錢修路,這件事,我問心無愧,如果沒有這條路,鄉民們就不會有今天的生活。我後悔的是, 我不應該一錯再錯,我不應該向他們妥協。我的交待就這些,我承認自己的錯誤,也願意接受組織上對我的任何處罰。”
把話說完,李紹良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態,他沒有低頭,仍是直視著高玨與王贛。
聽了他的這番話,高玨點了點頭,高書記的臉上,看不出半點喜怒。高玨轉頭看向王贛,平和地說道:“王書記,我的話已經問完了。”
王贛不難從李紹良的神態中看出,李紹良的話,十有八九全都是真的。他在通江工作的時間比較長,也知道李紹良這個人,當年他是紀委副書記,李紹良就是鄉長。所以,李紹良到區裡要錢的事情,他也知道,後來李紹良自己借來了錢修路,也算是一番壯舉,當時不少人都挺佩服的。當然,說他傻的人更多。
王贛思量了片刻,淡然地望著高玨,說道:“高書記,您還有別的事嗎?如果沒有的話,那我就先告辭了。”
“好。”高玨輕輕點頭。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