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神社不在冬京都內,另在一方天地之中。
古時冬京都有一口名叫“奈落”的井幽冥,每每入夜,便有百鬼從中爬出,禍亂人間。
為求一夕安寧,蛇之國先民們每年七月半會向井中投入七七四十九名童男童女,以滿足惡鬼的胃口。
百年以降,一名強大無比、可禦使百鬼的術師從井中爬出,人們這才知道,被投入井中的孩子有一部分沒有死於惡鬼之口,反倒頑強地存活了下來。
“那人便是奈落大聖,尊上回到人間原本是為了復仇,中途遇見空海高僧受其感化,便回到虛魂界建立了奈何神社,鎮守人間。”奈何神社之內,前往黃泉道的路上,一名巫女將虛魂界和奈何神社的歷史娓娓道來。
“奈落大聖今天會到場嗎?”天野櫻良好奇地問道。
“這種事情全看尊上大人自己的心思,我不敢妄加揣測。”巫女歉意一笑,回身駐足,指向遠方河流邊的一條小船。
“乘著那艘船順忘川河而下,河水乾涸之後沿著河床一直走,有石燈籠的地方便是黃泉道了。”
“如果您們想提前結束旅程,就點燃這個紙鳶,它會帶您們回來。”
說話間,巫女從懷中取出一隻紙折的千紙鶴,交到了天野櫻良手中,“祝二位旅途愉快。”
待巫女提著紙燈款款離去後,烏黑的河水邊,萋萋的蘆葦蕩中,便只剩下了楊樹和天野櫻良兩人。
放眼天地,虛魂界中沒有星辰,反倒是整片天幕發出一種幽藍色的熒光照亮了世界。
舉目四望,在奈何神社結界以外的白色沙漠上,有許多半透明狀的龐大生物逡巡著,在它們那似是而非的臉上有一塊蒼白的骨質面具,身體的中央位置還有一個正圓形的空洞。
它們是虛獸,傳說中由人死之後的惡意欲念所化,奈何神社坐落於此正是為了防止它們侵擾人間。
移步扁舟之上,雙櫓輕搖,小舟順著水流漸漸飄蕩了起來,駛向下遊那被黑暗包裹著的境地。
旅途並不孤單。
除了楊樹二人的船以外,上遊還時常會飄下來幾艘孤舟,乍看空無一人,但放開神識或者發動瞳術之後就會看見一個個淡灰色的人影,面容呆板寧靜。
“旅遊指南上說,這些船上載著的其實是被忘川河衝刷掉記憶的死者靈魂,是不是真的啊?”天野櫻良趴在船舷上看了一會,發問道。
“不全是,不管活人還是靈魂,只要坐上了這艘渡靈舟,在外面看來都是一個樣。”楊樹拍了拍灰黑色的船身,“那些有可能是真的死靈,也有可能是別的旅客,誰知道呢。”
一路前行,河水漸漸被周圍的白色沙粒侵吞而越來越前,終於在遠方亮起第一抹幽藍燈火時,船停了下來。
二人下船,踩著沒及腳背的忘川河水一路向前,一抹接一抹燈火亮起。
至於那些淡灰色的人影,也紛紛下了船,瞪著空洞的雙眼挪動腳步前進,本就不寬闊的河床上整整齊齊地行走著一列列的遊魂,配上道路兩旁石燈籠中燃燒著的幽藍火焰,不免有些瘮人。
楊樹目光隨意地一掃,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沉聲道,“小櫻良,你看看周圍這些人,是不是有些眼熟。”
“有麽?”天野櫻良疑惑,認真打量了一下那些遊魂的樣貌,一滴冷汗順著鬢角滑了下來。
“那個人是……一宿法師?”她抬起右手,略微有些顫抖地指向了不遠處一個體態臃腫的胖老頭。
“對。”楊樹點了點頭,“這些遊魂中大部分都是最近在冬京都裡被喰族殺死的人。
”“大多數情況下,人死之後靈魂最多只能在物質世界逗留七天,但這些人有的十天之前就死了。”
“是二樹動的手腳?”
“當然是。”
“他到底有什麽目的?”
“不是他,而是他們。”楊樹糾正了一下天野櫻良的話,“他們的目的……咱們很快就會知道。”
不知何時起,河床兩側荒蕪的土地上開出了一朵朵嬌美的血色花朵,點綴著這一段通向死亡彼岸的道路。
路的盡頭,一條撕裂大地的寬闊峽谷將河床截斷,一座題為“七生報國”的廊橋一端連接在峽谷邊緣,一端懸於空中。
登橋的七級石階前,一尊石像聳立,身披大氅、頭戴鬥笠、右手持一杆關刀杵地,左手並掌立於唇前,頷首低頭。
這便是,奈落聖像。
可惜,殷紅的血色遍灑聖像,破壞了原本的肅穆與禪機。
那位名叫花枝的小女孩的屍體貫穿於關刀之上,四肢無力地垂著,她那淺灰色的靈魂站在屍體邊上, 俯瞰著深淵。
或許是察覺到了後方的動靜,花枝緩緩轉過頭,目光鎖定在了一宿法師的身上。
“爸爸,我害怕。”她開口,竟然發出了聲音。
一宿法師停步了,臉上的平靜被打破,顯露出掙扎與思索的神色,原本有條不紊向前行進的遊魂隊列為止一滯。
片刻之後,一宿法師的眉頭舒展開來,從人群中擠出一躬下身子一步步向花枝靠近,嘴裡念著:“花子不要害怕,爸爸在這裡……”
然而,當一宿法師走到花枝身邊,父女即將觸碰到彼此時,腳下的大地卻猛地一顫,一種隆隆的聲音響徹天際。
楊樹神色一變,低呼道,“死炎之潮馬上就要來了,快到七生橋上去!”
話音剛落,混跡在殘魂中的十來名遊客紛紛挪動腳步,忙不迭地從父女二人身邊經過,噔噔噔踏上了那座半懸於空中的古典廊橋。
楊樹和天野櫻良也在其列。
站在廊橋上向下俯瞰,漆黑的裂谷是一片如同火焰燃燒般灼灼跳動的紫黑色,正洶湧咆哮著順著峽谷向外噴湧。
在一宿法師開口說話之後,那種掙扎和思索像是病毒般在遊魂群體中擴散開來,死者們像是找回了記憶一般,不再呆板、不再沉默。
“我不想死……我要回去!”
這句話像是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激起了千層浪,遊魂逆流而上。
在一旁觀望的楊樹,腦海深處忽地一疼,離魂症的症狀再次出現,一部分從意識從肉體中剝離,從而看到了更深層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