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5日,綠嶺鎮下河村。
下午三點,狗日的天空掛著一輪狗日的太陽!
老蔡正在河邊田裡挖地,這塊田上半年做麥田,五月份麥子割了,現在收拾好了積點肥,下半年栽秧。
這塊是平地,不到三分大小,可做秧田要挖得深一點,秧苗才能插得穩,還不會漏水。
老蔡和媳婦起了一大早,頂著三伏天的烈日挖了大半天,才挖到一小半。
太累了!
他小時候念書,長大教書,做農活的時間少。
趁著放假,他想下地幫忙,可挖了一會兒便腰酸背痛,膝蓋也止不住地發抖,有點堅持不住了。
他望了下遙不可及的地界,至少還要挖三四個小時才能挖到頭。
這可怎麽熬哇!
他又累又熱又渴,心裡揣了一把火,恨不得把手裡的羊角鋤給扔了。
“當家的,天太熱,你去樹底下歇歇吧!”
老蔡媳婦覺察到了丈夫的暴躁,通情達理地說道。
歇一下?
老蔡看了一下,不遠處的地邊上有一棵油桐,枝繁葉茂地撐起一片陰涼。
在樹下躺一下應該很舒服吧!
等狗日的太陽小一點了再挖也不遲。
他正要挪動腳步,忽然注意到了身邊的媳婦。
自家媳婦個子不高,手裡的羊角鋤都有她的手臂長,火辣辣的太陽下,她背上的衣服都濕透了,人走到哪裡,汗水就滴到那裡,她喘著粗氣,高高地揚起鋤頭,嘿一聲,她咬著牙用力地挖下去,撅起一大塊泥土,動作熟練,不知疲倦,矮胖的身體裡仿佛蘊涵著用不完的力氣。
看著任勞任怨的媳婦,老蔡不禁有些愧疚,這些年自己一直在學校裡教書,屋裡的田地、老娘、孩子、豬崽子都交給媳婦照顧,媳婦起早貪黑地操勞了十幾年,她才是家裡最辛苦的人,自己才挖了兩天地,怎麽就開始抱怨呢?
真不像個男人!
他咬了咬牙,“秀琴,我不累!”
“嗬哈!”
他揮起鋤頭,狠狠地挖在地上,累死就累死吧,熱死就熱死吧,狗日的太陽,你不把我曬死,你就是我孫子!
“哈哈!”
媳婦秀琴看著丈夫有些孩子氣的動作,忍不住笑了出聲來。
丈夫是教書的,很少下地乾活,挖地也沒什麽技巧,埋著頭蠻乾,他每一下都用盡全力,像是在跟誰拚命一樣,可是每次挖出的土很少,累死累活也乾不出什麽成績,乾不動活,在這裡呆著有啥用?曬太陽?
“怎了?”聽到笑聲,老蔡莫名其妙。
秀琴扯起衣擺抹了抹汗,也不在意露出的肚皮,“當家的,我累了,咱們過去休息一下,喝口水!”
媳婦主動提議休息,讓老蔡很是心動,可是剛剛下的決心,怎麽能悔改?
“不去不去!”
老蔡的態度很堅決,他要用實際行動告訴媳婦,你男人是個說一不二的爺們兒!
“走吧走吧!”
在媳婦的拉扯下,老蔡抗衡不了,無奈地選擇服從。
哎,家有河東獅啊!
樹蔭下,老蔡在光溜溜的頭頂上放了一塊濕手帕,真特麽的舒坦!
再回望著炎陽下的那片土地,隱隱的,似乎有火苗兒在空氣中燃燒。
他心中竟然有些畏懼,這麽熱的天氣能曬死個人吧?
這些年媳婦是怎麽熬過來的?他既憐惜又有點敬佩,
“秀琴,
天太熱,挖地太累了,等明年了,我們請牛工吧!” “哈哈!屁大個地方還請牛工,犁耙子擺在地裡都轉不過彎來,最後留一些邊角還不是要挖!”
又被媳婦無情地嘲笑了,老蔡很不好意思,氣呼呼地道:“能犁一點是一點,總比一鋤子一鋤子挖的快!”
“請牛工不花錢?”
“幾毛錢,我出得起!”
“幾毛錢也是錢,咱家的錢要省著用,不能亂花。”
秀琴又掰著手指頭算小帳,“咱家大娃小娃都像你,腦子聰明會念書,將來肯定能考上大學。”
說起兒子,秀琴心裡有些驕傲,自己是個不會讀書的女人,可嫁了個有文化的丈夫,生了兩個聰明伶俐的兒子,為了這樣的丈夫和兒子,她願意付出所有,忍受一切的苦難,可她又有些擔心,從地裡刨食能掙到錢嗎?拚了自己的老命能給娃兒鋪好路麽?
她歎了口氣說道:“大娃小娃上完大學還要娶媳婦,兩個娃都結了婚,咱家那老房子怎能住下?要建房子,又有了孫子,哈哈,將來要花錢的地方很多哩!”
老蔡也知道現在的經濟形勢,物價長得賊快,可工資萬年不變,他原來還有信心供兩個孩子上學,現在信心流失得厲害。
“當家的,聽說正式老師的工資要高些,你現在也是函授中專了,能轉正嗎?”
“再等等吧!”
老蔡高中畢業後一直在村子裡當了鄉請教師,老師隊伍裡的臨時工。
鄉請教師和在編的老師都乾一樣的活,工資卻相差十塊錢,一個28,一個38。
前些年他去函授了兩年,想要轉正,可編制的事一直沒解決。
像他這樣的情況在山區是普遍存在的,就像綠嶺中學,正式工只有五個,正副校長,教導主任,還有兩個才分配到這裡的中專生。
由於學校沒有突出的教學成績,一年到頭都分配不到一個轉正的名額,即使有一個,也有很多人在爭奪,他老蔡祖上三代貧農,上面沒人拉,又沒錢走關系,哪有機會轉正?除非天上掉餡餅!
“當家的,要不過年我們把豬賣了,你拿著錢去教育局走走關系?”
“算了算了,教育局咱又沒熟人,提著豬頭都找不到廟門。”
老蔡心裡煩得很,很想發泄一下,他提著鋤子說道:“秀琴,你再歇歇,我先下地了。”
“哎~~”
看著丈夫的身影,秀琴深深地歎了口氣,丈夫是一個固執的人,還有讀書人的毛病,愛面子不愛求人,就算有機會轉正,他也抓不住。
算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這輩子能嫁給一個當老師的,我張秀琴也算是賺了。
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跟在丈夫身後,衝向了烈日下的炎火。
“蔡老師,學校叫你明兒去開會!”
村支書騎著一輛破自行車路過,在公路上停了下,大聲地吼叫道。
“哦,曉得了!”
“當家的,都放暑假了怎還要開會?”
“算算日子,高考成績該出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