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夕月呆坐著發愣,她現在的思維是跳躍的,整個人像是漂浮在雲端,屁股底下的椅子和椅子背都軟得像是棉花,這種感覺並不舒服,反而讓柳夕月感到很不踏實,她感覺整個人都在下陷。
身體的觸感和思想徹底剝離了,除非她凝聚精神才能讓大腦清醒,但是她不想。
腦子裡一幕又一幕的畫面出現,她看到了自己被秦毅殺死的畫面,身體仿佛從雲端滑落,那種墜落感讓她感到恐懼至極,但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更多的情感一個接一個冒了出來,連那封存在心裡最深處的感情也是。
她就仍有自己這麽下墜,漫長時光中和秦毅相處的一幕幕接連閃過眼前,然後她觸地,靈魂都一震。
柳夕月身體一抽,從椅子上挺直背坐了起來,在剛才那短短的體驗中,她如醍醐灌頂,突然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了。
她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紙張,認真的在桌子上攤平,然後從筆筒裡拿出一支筆,鄭重地在紙上寫下一個開端——致哥哥。
她剛剛落筆,又馬上劃掉改成了兄長,猶豫了一下,最後又劃掉改成了秦毅。
【致秦毅:
哥哥,這封信是在我思維清醒的時候寫下的,我覺得魂獄對我神智的影響很大,明明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但各種幻覺卻依舊沒有消失,神智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我想我讓你失望了……我可能並沒有成功扛過魂獄。
或許,在之後我會瘋吧,我想至少在瘋掉之前,我要寫下這封信。
不僅僅是為了記錄尚且還清醒的自己,也是為了讓你知道我內心的真實想法,簡單點說,或許在你心中的妹妹並不是你想的那樣,即使我們已經一起生活了十年,即使你在其他世界線上和我無數次並肩作戰。
我想,即使是其他世界線上的我,也一定沒辦法對你吐露真心吧,因為我現在的心情也是這樣,如果我沒死掉,那這封信就絕不會送到你的受傷。
我打算在寫完這封信之後,把它寄存到可靠的委托公司,讓他們在我死之後把這封信交給你。
我有預感,這封信會很長很長,或許邏輯也會很混亂,但我會盡力把它寫好的,努力讓你能看明白它,我希望在死掉之後,哥哥你能記住一個真實的柳夕月,而不是一個虛假的我,即使真實的我並不比虛假的我更好。
在我開始講述之前,我要說,我原諒你了。
如果是你殺死的我,請不要愧疚。
哥哥,你記不記得在我們離開孤兒院前的一段時間,有一個富裕的老婆婆想要領養我,原因是她的女兒去世了,而恰好我和她女兒小時候很像。
那個時候院長和我說能遇到這樣的貴人,是我走了大運,我記得當時其他所有的孩子都很羨慕我,特別是那些年齡和我們一樣大的孩子,像我們這樣已經長大的小孩,一般是不會有人來領養的,像我這樣的例子非常非常少。
而且領養我的是一位已經上了年紀,沒有後代的年老女性,不管是從什麽角度看這都是一樁大好事。
那個時候只有你沒有祝福我,我都看在眼裡……我知道,你不想讓我離開,你有那樣的私心。
你那時候之所以不說,單純是因為道德的束縛吧,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想告訴你我看到你沉默的樣子我真的很開心,這麽多年過去了,一直只有我在依賴你。
雖然你也常常接受我的幫助,但那給我的感覺總是一種誰來幫你都可以,並不一定非要是我。
但對我來說,沒有人能代替你,沒有人能像你一樣教我那麽多東西,
你和孤兒院的人不一樣,在你來到孤兒院之前,我就是孤兒院的一員,但你來了之後,就像帶來了外面的整個世界。都怪你,我雖然身體還在那裡面,心卻已經到外面了,這直接導致我之後和其他的小朋友都玩不來。
能讓我開心的只有你,你對我來說是無法替代的,但反過來,我對你而言其實並沒有那麽重要,對吧?
稍微更正一下吧,我知道我對你很重要,但那種“重要”和我想要的那種不一樣,我希望你能向我索要點什麽,不管什麽都好,只要是只有我能給你的就可以……但你從來沒有問我要過,你總是在為我付出,但卻不問我索取。
而那一次那個老婆婆來收養我的那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因為我終於感覺到了你還是需要我的,雖然我不知道我對你來說有什麽用,但只要你需要我待在你身邊,我就不會走。
再後來,我們離開孤兒院了,我們為了找出租屋有一天在橋下睡覺避雨,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這種事情大概你已經忘了吧,你給我的感覺總是沒心沒肺的,沒有壓力也不會為任何事情擔心,但對我而言那一天一輩子都忘不了,當時我感覺自己被你騙了,你一直和我說在社會中生存下去很容易,但我們一出孤兒院就要被凍死了。
即使是現在,我歷經了六百五十次的輪回,被魂獄影響到腦子不靈清,一回想起那個雨天,我仍能切身感覺到那股冰寒,你摟在我背上的觸感,因為寒冷而戰栗的肌肉,以及不斷被冷風吹走的體溫。
唯一溫暖的,只有我們緊靠在一起的地方。
說實話,那時我恨你,恨不得一起和你死了算了。
孤兒院沒有一個人會像你一樣,在沒有找到住處和工作前,就信心滿滿地搬出那裡,你真是個白癡!
那時的我真的惱火,但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我想了不少辦法,其中有一個辦法就是厚著臉皮去投靠那個想要收養我的老人,然後再求求她,讓她也收留你,如果她大發善心,應該也會答應。
但我沒去,沒去的原因就是我討厭你的原因——因為你什麽都不問我要,你不想從我身上得到任何東西。
那時我覺得你一定找不到屋子和工作,還覺得你會鐵了心過流浪貓狗一樣的生活,所以想要勸你一起回孤兒院,但沒想到最後你找到了出租屋。
後來吧,我就得到了那個神諭,成了重生者,但在第一次成為重生者的時候,我並沒有去拯救世界,我很害怕,所以這件事誰都沒有告訴,只是像以前那樣正常地生活。
我們在一起過了四年。
真是充滿回憶的四年啊,算是我一輩子中最美好的回憶。
但我的心態也是在那時候變掉的,後來的我,大概就不是你認識的妹妹了。
哥哥,我一直不明白自己對你的感情究竟該怎麽分類,親情?愛情?
我在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問題時,我很糾結,我真的隻把你當做我的兄長,一個很值得尊敬的兄長而已,但其中也有一部分和其他兄妹不一樣的地方。
無法打破現狀——我是這樣形容自己的心理狀態的,如果在將來,你和我都到了適婚年齡,注定結婚,那你會和誰結婚,我又該和誰結婚?我不可能和其他人一起生活,我只能和你一起,這一點我很清楚。
但你不一樣,我覺得你或許是可以的。
我們倆並沒有血緣關系,所以在法律層面上我們是可以結婚的,我很早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想法,如果我們成為夫妻,那麽親情和愛情就算是重合了,這樣似乎就解決問題了。
但我後來又發現,那樣是不行的,我似乎並不能對你抱有尋常女人對男人的那種愛慕,我和你只能是兄妹。
說來很變態,我曾經做過諸多嘗試,在你半夜睡覺的時候坐在你床邊看著你的臉做一些不好的想象,用來自我觀察心裡的感情狀態。
我在早上給你做早餐的時候,會嘗試性代入妻子的身份,想象自己是在給老公做早餐;幫你洗衣服時也一樣;和你交談時也一樣。
我只是想要看看自己對你到底是種什麽樣的感情,說實話,我曾寄希望於自己是日久生情,愛上了你,這樣我就能拋棄妹妹的身份嫁給你……但很可惜,現實不是這樣,我無法做到嘴上喊你‘老公’時,心裡在想著另外一個稱呼。
我果然只能是你的妹妹。
那時,我就知道自己是個非正常人了。
我不但沒有普通人必須具備的某些需求,甚至還抗拒這些需求。
在我心目中,最好的未來規劃,就是和你以兄妹的關系一直生活在一起直到老死,從始至終只有我們兩人。
但我清楚地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你雖然沒心沒肺,但和我比起來是再普通不過的人,你的未來規劃一定包括娶妻生子,努力工作,最後過上美好的生活,嗯,諸如此類的目標吧。
我現在雖然還能和你在一起,但隨著年齡的增長,你和外界頻繁的接觸,最後一定會離開我。
等到那時,我只能放任你離開,或著接受第三個人加入,而從此,我在你心裡會退居二線,你將不單單屬於我。
思來想去,我都想不出好辦法,不管我怎麽努力,最後得到的答案都只有那個。
想要完成我的願望,唯一的辦法就是嫁給你。
當時我覺得我能為你生個孩子, 然後做妻子該做的一切,相夫教子柴米油鹽,你把我當妻子,我把你當哥哥,我相信以我的演技你一輩子都看不出我是在裝一個妻子,畢竟親情和愛情的界限本就有些模糊,很多人說愛情久了就是親情。
但後來,我仔細體會想象了一下,如果在你把我當做妻子看待時,我依舊當你是哥哥,那就是一種欺騙了……還是一種一輩子都無法看穿的欺騙,那樣你太可憐了,而我也會很可憐。
而且,如果這種欺騙是短時間的還好,但若是不管早上深夜,春夏秋冬都這樣,那就太讓人惡心……連我自己想想都很覺得作嘔。
好在我後來成了重生者,那段時間岔開了我的注意力,讓我能為一個目標去努力。
然後在這一次,你告訴我,要和我一起變成吸血鬼,那時我雖然表面平靜,但心裡其實非常高興,因為那樣一來,暫時就不會有那種顧慮了,在失去年齡的逼迫下,說不定我們真的能一直這樣生活下去。
但現在想想,果然還是癡心妄想,不知道為什麽,哥哥你好像要殺我。
對不起啊,我信裡寫的太直接了,但我不是怪你的意思,雖然被你殺心裡很難過,但我其實也有點高興,因為在你不了解我的時候,或許我也一直未曾了解你。
所以咱們是公平的!!!
寫下這封信呢,也只是想讓你知道,真正的柳夕月是個怎樣的人,我不喜歡你在我死後記住的是一個虛偽的幻影,我想真正的活在你的記憶裡。
你的妹妹,柳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