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神父是剛知道自己這位老朋友有了後代,他想起了大主教提到過的祭品,猜測一眉的兒子應該也是祭品之一。
他心中低歎,為一眉的遭遇感到悲傷,剛舉起右手想要畫個十字架,替一眉的兒子祈福,卻又想到大主教說過的話,把手又放下了。
吳神父低頭垂目,不再只是一眉的眼睛,談談地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一眉的眼中頓時燃起了熊熊烈火,“你們基督教與我道門雖然道不同,但也是正道之士,我一直也以能和你這麽一位正直義士成為朋友而自豪,可如今你們卻先是和幽冥教勾結,沆瀣一氣,為禍蒼生,現在又在我面前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吳清,我倒要問問你,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被一眉叫出原名的吳神父默然無語,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麽,這幾天來所經歷,所目睹,所耳聞的一切都在挑戰,甚至顛覆著他過往一生所堅守的信念。
吳神父,原名吳清,是出生在海邊的漁民之子,家境貧寒,兄弟五人,家中老父母尚在,年少時被路過的傳教士看中收為仆人,後來在傳教士的影響下信了基督,然後一步一步成為了主持一間教堂事務的神父,這在基督教的神州教區也是極為少見的例子。
吳清之所以能走到神父的位置,一則是因為神州教區的主教在千金買馬骨,為神州的神職人員樹立一個榜樣;二則是因為吳清是神州人,在神州教區傳教自然更加方便,更有說服力;三則是因為吳清本身還算不錯的能力。
不過他的能力中是不包括政治能力的,他依靠的是出色的傳教能力,虔誠的信仰和還算不錯的戰鬥力走到這個位置的。
換而言之,吳神父基本上是沒什麽政治能力的,他就是一個天真的政治小白,一個品格高尚的神父。
吳清在長達三十年的傳教生涯中見過無數醜惡的人性,他本以為自己早就熟悉了那些可憐可悲而又可恨的人性,並竭盡全力地讓他們重回主的懷抱,而支撐他堅持下去的則是對主的虔誠。
在這渾濁醜惡的世間,唯有主可以拯救世人。
這曾經是他堅信不疑的。
可是就在六天前,從教皇國秘密來到金陵的大主教卻讓他心中的信念產生了動搖。
大主教說過的兩句話讓他記憶最深刻,一句是“唯有黑暗方能襯托光明”,另一句是“沒有惡魔的肆虐,怎能彰顯主的慈愛”。
當時這兩句話讓他聽得冷汗直流,而且不光是他,在場的還有金陵的主教、各位副主教、其他四間教堂的神父和眾多緊要部門的領導神父沒有一個不是如此。
不過在聖職部神官和裁判所教士的冰冷目光的死亡凝視下,沒有一個人敢反對這項據說是由紅衣樞機團商議,教皇陛下親自點頭通過的‘偉大計劃’——放任幽冥教禍害蒼生,在最關鍵的時刻以救世主的形象出現,一舉收割這廣袤大地上的四萬萬異教徒。
為了完成這個計劃,不止是身為聖職部大主教,樞機團紅衣主教,掌握著教皇國最大武力機構的保羅紅衣大主教秘密來到金陵,就連聖職部和裁判所也傾巢而出,包括五十名聖職部神官和十隊一百名裁判所教士,這已經是現在教皇國手中掌握的最大的一股超凡力量了。
一百五十名基督徒,每一個都是身經百戰的高手,每一位都不弱於煉氣三重的修士,其中的頂尖高手更是堪比煉神修士。
更重要的是他們不像東方修士這樣各修各道,
你煉你的飛劍,我畫我的靈符,彼此互不干擾,他們接受的訓練不止有聖力修煉,殺人戰法,還有嚴格的軍事訓練,包括但不限於十人小隊的內部配合,各小隊之間的協同作戰,在大規模戰鬥中如何發揮自身力量,面對頂級強者應該怎樣結陣而戰等等,以確保每一個小隊都可以結陣對抗人數超出己方最少兩倍的敵人。 他們可以說是一支超凡者軍團,而且是士氣恆定滿格,永不退縮,永不氣餒,可以血戰至全軍覆沒的頂級兵種。
在這一點上,即便是組織嚴密,勢力龐大的幽冥教也比不上他們。
再加上神州本地的教會力量,不能說他們沒有成功的可能。
聖職部和裁判所本身便是同一個機構——宗教裁判所,又叫異端裁判所,它在成立之初便是旨在鎮壓一切反教會、反基督的異端,以及有異端思想或同情異端的武力機構。
要注意的是異端並不只是妖魔鬼怪之類的非人者,也是指像左丘、一眉這樣的非基督徒。
異端裁判所擁有獨立的司法權、審判權,在其巔峰時期,它可以抓捕、審判任何它想要抓捕的人,處死任何它認為可能是異端的人。
可是隨著民族意識的覺醒和世俗力量的壯大,教皇國迫於各國的壓力,將異端裁判所更名為聖職部,變成了監視和處罰違背教義的教徒,查禁各種反基督的書刊,革除教徒的教籍和罷免神職人員的內部監察部門。
當然,這些都是教皇國的障眼法而已,他們將異端裁判所的職能一分為二,明面上的聖職部和藏於黑暗中,不存在任何記錄的裁判所結合起來就是那個夜止兒啼,令異類和反對基督者聞風喪膽的異端裁判所。
吳清是基督教徒,可他也是炎黃子孫,他信仰上帝,也熱愛自己的民族。
當二者針鋒相對時,吳清卻素束手無策,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才能做到兩全其美。
對上帝的信仰和對民族的情感反覆地拉扯著他的靈魂,這些日子他一直處在一種精神極端分裂的狀態,神性與人性的爭端在他的身上顯露無疑。
是應該摒棄人性,將身心全部奉獻給神靈,還是應該拋棄冷酷無情的神靈,遵循流淌在血脈中的熱血。
吳清很為難,而此時老友的質問讓他更加痛苦,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吳清腦中思緒翻滾,手指無意識地在《聖經》封皮上摩擦,眼神一片茫然。
“吳清,你還是不願意說嗎?”一眉見吳清一直低著頭不說話,再次厲聲問道。
一眉希望吳清能夠給自己一個答案,如果吳清還是不願意說,那麽他隻好攜恩要挾了。
吳清依舊垂首不語,就在一眉的耐心就要耗盡時,吳清突然站了起來,快步走到一眉身邊,把臉湊到一眉的臉前,半蹲著直視一眉。
他蠕動嘴唇,好幾次想說話卻又沒有說出來,最後用盡全身力氣咬咬牙,腮幫子都鼓了起來,才鼓足勇氣,用低到極點的聲音說:“鍾山,吳王墳。”
一眉噔得一聲站起來,“多謝吳道友,一眉感激不盡,告辭。”
說完,他就向外走去。
他現在已經顧不得判斷真假的,只要有一點點希望,他都會全力以赴。
“一眉,等一下。”吳清猛地站起來,攔住一眉,“我們多年未見,今天剛剛見面就要分別,請讓我為你祈福。”
一眉看著眼前陌生的老友,除了感慨世事流轉,人心變遷,再也沒有什麽詞語能形容他此時複雜的心情了。
一眉點點頭,同意了吳清為他祈福。
吳清站到一眉身前,環視屋內,然後左手將《聖經》按在心口,右手在自己的額頭上畫了一個小十字,口中說道:“以十字聖架號……”
又在嘴上畫了第二個小十字, “天主我等主……”
再在胸前畫了第三個小十字,“救我等於我仇……”
然後從額頭到胸前,從左肩到右肩畫出了一個大十字,“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
最後雙手合十,“阿門。”
自己這邊捯飭完事了,才開始給一眉祈福,流程基本一樣,就是詞變了變。
第一個十字說的是:“願天父的慈愛,基督的聖寵,聖神的恩賜與你同在。”
第二個十字說的是:“願天父和基督,賜給你恩寵及平安。”
第三個十字說的是:“願主與你同在。”
又在一眉身上畫了一個大十字,當要說祝詞時,吳清輕輕停頓了一下,才說:“願主賜予你力量來面對最悲傷或最喜樂的環境。”
最後合十向一眉微微一鞠,“阿門。”
整個過程吳清沒有使用一點聖力,只是一個很簡單的祝福,只不過在倒數第二句,也就是在說出那句結束語‘阿門’之前的祝詞原本應該是‘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
結果被吳清改成了有些不倫不類的‘願主賜予你力量來面對最悲傷或最喜樂的環境’。
這要是讓別的神父聽到,肯定要給吳清安上一個不敬神的大帽子。
祈福完畢後,吳神父向後退了一步,“今日一別,恐難再見,一眉道友萬望珍重。”
“吳道友不要這麽說,你今日相助之情,一眉謹記在心,日後定當厚報,告辭了。”
一眉說完,深深地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吳神父,轉身出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