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青墨問，墨念就答。

　她的嗓音並不如一般女孩子的悅耳動聽，帶著一絲沙啞，卻給人一種平穩的溫柔，娓娓道來。

　在她的講述中，紀青墨慢慢了解了時盛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還有時盛的想法。

　活在紀時笙身體裡的三個人格，本是互不了解的，對對方的經歷一無所知。

　墨念就好像將他們三人連接的樞紐，讓他們了解彼此，不再像最初那般互相仇視、敵對。

　……

　“……還真是新鮮的說法。”

　紀青墨聽完墨念的講述後，低聲一笑，帶著不知名的情緒:“回到他的時間，他的世界，去找那個還在等著他的小墨念嗎?”

　墨念勾了勾唇:“畢竟我對他來說，雖然都是墨念，但缺少了互相陪伴的過程，他記憶中的墨念只是個小孩子，忽然變成了大人，很不適應吧?雖說他用著紀時笙的身體，可他的靈魂，還是個十二歲的孩子罷了。”

　所以，在時盛眼裡，那個比他還要矮一截，小小的墨念，才是他記憶中最熟悉的墨念。

　比起這個日新月異的世界，時盛更想停留在過去稍顯老舊泛黃，卻是最為熟悉的回憶中。

　“念念。”

　紀青墨忽然開口:“你知道我為什麽比起別人，更喜歡你嗎?”

　“不清楚。”

　墨念猜測道:“因為小時候的記憶?”

　“那是一部分。”

　紀青墨說道:“如果你變成了很糟糕的大人，我就算想喜歡你，也很難喜歡上吧?我承認你說我因為過去那些事情，強迫自己對你好，但我喜歡你這件事，並沒有半點強迫的部分。”

　頓了頓，紀青墨轉頭看向墨念，笑了笑:“因為你一直把我當成獨立的人來看待，無論是我，還是時盛，比起更為科學準確的‘人格’，你一直堅持在用‘人’、‘獨立的靈魂’來形容我們，這讓我很開心。”

　墨念聞言，她想了想:“是嗎?好像是的……畢竟你們確實和一般人沒什麽差別，有自己的記憶、思想，如果用人格來概括你們這些年的人生，我覺得……稍微有些蒼白簡單了。”

　“真希望我是真正的人啊。”

　紀青墨忽道，語氣感慨，又帶著些許羨慕與卑微，“這樣的話，我就能用自己的模樣來與你相遇了。”

　即便無法與你相愛，但能用屬於自己的身體、人生、時間，與你相遇，相識，相知……

　光想想，都是一件幸福到足以落淚的事了。

　“念念，你知道嗎?”紀青墨忽然沒頭沒尾的問道。

　“嗯?”墨念看著紀青墨，“我在。怎麽了?”

　“十二歲的時盛有小墨念陪著他呢，二十六歲的紀時笙也有你陪著他，可十八歲的紀青墨，如果真的回到屬於他的時間，卻沒有念念在他身邊。”

　紀青墨開口，臉上帶著些許苦澀:“一想到這裡，我就很害怕離開，不想回去。”

　“沒關系的。”

　墨念語氣溫柔，她朝紀青墨伸出了手，因為距離關系，恰好是小指勾住了紀青墨的小指，“你不是會長大嗎?”

　紀青墨一愣。

　“留在這裡，留在不屬於你的時間，你的時間是不會前進的。”

　墨念說道:“只有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在你的時間裡，你才會長大。”

　“那樣的話……有什麽改變嗎?”

　紀青墨怔怔:“我還是……沒有你。”

　“暫時，沒有。”

　墨念糾正:“十八歲的紀時笙不也沒有我在身邊嗎?可他長大後，變成了二十六歲的紀時笙，就與我重逢了，所以……不要害怕回到你的時間，等你長大後，也會遇到那個屬於你的墨念。”

　“真的嗎?”紀青墨眼睛紅紅。

　“真的。”墨念認真點頭。

　“一定?”紀青墨又問，語氣仍不安。

　“一定。我向你保證。”

　墨念再次點頭:“即便你找不到我，我也會朝著你走去，與你相遇，喜歡上你，陪著你，留在你身邊，直到你膩了我為止。”

　“我一輩子都不會膩的。”

　紀青墨的手微微一動，緊緊抓住了墨念勾著他的手，先前的不安如同見光的陰影，逐漸消融退散。

　“那我會陪在你身邊一輩子。”墨念也握住了紀青墨的手。

　“從你再遇我開始?”紀青墨的視線不知不覺模糊。

　“嗯，從我再遇你開始。”墨念肯定說道。

　“念念你……真是會哄人啊。”

　紀青墨笑著笑著就哭了，他用似哭似笑的表情說道:“不管你是不是哄我，我都相信你。”

　頓了頓，他側著身子，將墨念的手拉到自己跟前，貼在額頭上，低低的哭腔中，帶著幾分悲傷，也帶著幾分期待:“好想快點長大啊，快點遇見你，和你在一起。”

　墨念伸出手，輕輕擦拭紀青墨的眼淚。

　“與你處在同一個時間的我，也會在世界某個角落，陪著你長大，等到某一天和你再遇。”

　墨念輕聲說道。

　接下來的時間，便是無言的陪伴。

　車內靜悄悄，只剩紀青墨的抽泣聲，和墨念淺淺的呼吸聲。

　……

　兩年後。

　紀青墨在想通一切後，沒有再執著與紀時笙爭搶，而是選擇安靜沉睡，在這兩年的時間裡，出現次數越來越少，第二年後，一整年也沒再出現。

　紀時笙也不再逃避他要背負的責任，痛苦時也不會躲起來，而是直面一切。

　李醫生也給墨念打過電話，提到紀時笙的情況已經逐漸穩定，不出預料的話，以後副人格是不會再出現了。

　墨念對此並沒有任何意外，因為這兩年裡，她都留在了紀時笙最近的地方——

　她回到了世紀集團的秘書室，陪在紀時笙身邊。

　紀時笙這兩年的掙扎與努力，她都看在眼裡，所以她清楚，這一次，紀時笙不會再有事了。

　“所以，這就是你辭職的理由?”

　總裁室。

　紀時笙拿著墨念遞來的辭職信，緊繃著臉，“因為我好了，所以就要離開我?”

　“對。”墨念面對渾身散發壓迫力的紀時笙，表現得很是泰然自若。

　“我不會簽字的。”

　紀時笙想也沒想就撕掉了辭職信，扔到腳邊的垃圾桶，他緊緊盯著墨念:“你說要一直陪我，不會再離開我的！”

　“這字你不想簽也得簽。”

　墨念變魔術似的又拿出第二份辭職信，她對紀時笙笑眯眯說道:“當初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會陪著你，至少在你痊愈之前會陪著你。”

　“你怎麽能——”

　紀時笙看到墨念又拿出來的辭職信，知道她是鐵了心要辭職，不由得“唰”地站起身。

　比起生氣憤怒，他這模樣更像是不知所措與驚慌，很難想象向來將一切掌握在手中的世紀集團執行總裁，也會有這樣失去分寸的一面。

　“紀青墨只是一年沒出現，還算不上痊愈！誰知道他再過兩年、三年，會不會又出現?”紀時笙知道他這樣說很無賴，可一想到墨念就要辭職離開，他就慌了神。

　哪怕是當無賴，他也想把墨念留下！

　“總裁是在跟我耍賴嗎?”

　墨念一眼看透了他:“李醫生可都說了你之後不會再有什麽問題了。”

　紀時笙一滯。

　沉默了許久，他才開口，聲音有些發堵:“可以別走嗎?留在我身邊……是一件讓你這麽無法忍受的事嗎?”

　他垂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觸到桌後一個抽屜上。

　這兩年，為了完成墨念的期待，他一直有在努力。

　正如墨念想變成一個正常人，完全健康後來找他，治愈他。

　他為了變回正常人，也是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他一直想，等他變得正常，不再是患者後，就向墨念……

　“這麽希望我留下嗎?”

　墨念的聲音忽然從紀時笙耳邊響起。

　“是！”

　少有的，紀時笙沒有傲嬌或者端著架子，直白地說道:“不僅僅是留在公司，你哪怕不留在公司也可以，但是……我希望你留在我身邊！”

　這才是他的真心話。

　不讓墨念辭職只是個幌子，他真正想要的，是墨念留在他身邊！

　“那就主動一點。”

　墨念語出驚人，她臉上帶著泰然自若的笑:“這次換你，來追我。”

　紀時笙愣住，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我已經主動很久了。”

　墨念輕聲道:“可是紀時笙，男女關系可不是只靠一方的主動去維持的，我討厭單方面的追求，如果你想我留在你身邊，或者對我有很多的想法……”

　“主動給我看。”

　墨念認真看著紀時笙:“我要親眼看到， 親身體會，才能確定這份感情不是單方面，而是雙向的，那樣的話，我就會留下來。”

　紀時笙呆呆看著墨念，愣神了許久。

　最終，他發出一聲無奈的笑，臉上卻又帶著難以掩飾的歡喜。

　“真是……敗給你了。”

　紀時笙低聲笑了，他拉開了手邊的抽屜，空無一物的抽屜中，在中間放著一個被精致包裝的小方盒子。

　紀時笙看了眼那個盒子，又抬頭看向墨念，深邃的瞳孔如星河般帶著光，他笑了:“墨念，你真是我的天敵。”

　真是……

　一輩子都能吃定我的天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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